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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写犬类驯化史

admin  发表于 2017年11月24日

“你可以在桌上放一片肉,然后跟我们的狗说‘不’,他就不会碰那片肉,”维拉尼说,“但是狼不会听你的。他们会看着你的眼睛,然后叼走那片肉。”——维拉尼不止一次注意到,狼拥有这种令人不安的魄力。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她总不禁疑惑:桀骜不驯的狼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驯良的狗?

“你不可能跟一种有如此行径的动物生活在一起——何况它还是大型食肉动物,”维拉尼说,“你想要的是像狗这样的动物,它知道‘不!’是什么意思,而且愿意服从你。”

狗之所以能深刻理解“不”的含义,可能与狗群的组织结构有关。奥地利狼科学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发现,它们不像狼那样信奉平等主义,而是实行严格的等级制度。维拉尼注意到,狼会在一起进食,就算占主导地位的狼对地位较低的从属者亮出牙齿,大声咆哮,从属者也不会弃食离开。但是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在狗群里。“处于从属地位的狗,很少会跟占主导地位的狗同时进食,”她观察到,“它们甚至都不打算尝试一下。”研究还显示,狗不太愿意跟人类合作完成任务,它们只希望接受命令、听从吩咐。

思维独立、信奉平等主义的狼,怎么变成了温良顺从、随时待命的狗?在转变的过程中,古代人类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维拉尼:“我试着想象他们是怎么做的,但是我真的想象不出。”

维拉尼并不是唯一一位对此感到困惑的科学家。虽然研究人员已经成功确定了其他几乎每一个驯化物种被驯化的时间、地点和它们的祖先——无论是羊、牛、鸡,还是天竺鼠;但是一谈到我们最好的朋友家犬(Canis familiaris),他们就莫衷一是了。科学家知道人类为什么会驯化其他物种——为了在身边储备肉食;但是他们无从得知,人类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竟然允许一只大型野生食肉动物进入我们的家园,与自己朝夕相处。虽然狗是人类驯化的第一个物种,但这只会让它们的起源之谜更云遮雾罩。

虽然狗的起源之谜扑朔迷离,但是科学家也拼凑出了一些线索。在过去几年里,他们已经有了好几个重大突破。现在科学家可以肯定地说,跟人们以往的看法不同,狗并非起源于灰狼——它们至今仍然生活在北半球的大部分地区,从阿拉斯加到西伯利亚,再到沙特阿拉伯;狗起源于一种已经灭绝的狼,不过它的身份仍然未为人知。研究人员也可以肯定,犬类驯化早在人类还是狩猎-采集者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并不像许多研究者过去认为的那样,发生于农耕文明开始之后。

那么狼究竟是在何时何地成为狗的?驯化事件是否只发生过一次?曾经意见相左的科学家组成了一支大型研究团队,开始探讨这些问题。他们走访了世界各地的博物馆、大学和其他研究机构,研究犬科动物的化石和骨骼,采集古代和现代狼、狗的基因样本,进行迄今为止最全面的遗传学比较。也许在研究完成之后,科学家就算不能确定狼究竟如何变成狗的,也很可能搞清楚,狼最早是在何时何地转变身份,成为我们最信任的伙伴。这些问题的答案会给我们提供新的证据,告诉我们,人类和狗在建立驯化关系之后,对彼此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狗的身世之谜

现代人可能在45 000年前来到欧洲。他们在那里遇到了灰狼和其他品种,比如“巨型狼”(megafaunal wolf),它们靠猎杀猛犸象之类的大型猎物为生。当时,狼已经证明了自己是犬科动物里最成功、适应性最强的物种之一。从欧亚大陆到日本列岛,都遍布着它们的身影,有的甚至还深入到了中东和北美。它们不固守单一的栖息环境,在冻土带(也称冻原或苔原,由于气温低、生长季节短,无法长出树木)、干草原、沙漠、森林、沿海地区和海拔很高的青藏高原都能生息繁衍。它们和刚刚来到欧洲的人类,竞争同样的猎物——猛犸、鹿、欧洲野牛(aurochs)、披毛犀(woolly rhinoceroses,也称长毛犀牛)、羚羊和马。虽然狼与人之间的生存竞争十分激烈,但是显然有一种狼——或许是巨型狼的后裔——开始在人类附近生活。过去很多年里,科学家根据少量基因证据,判断这种狼就是现代灰狼(Canis lupus),并认为这种犬科动物就是所有狗的唯一祖先。

但是,去年1月遗传学家发现,这个人们长久以来一直坚信的“事实”并不正确。灰狼和狗有99.9%的基因完全相同。因为它们曾经反复杂交,所以误导了早期研究。这两种动物直到今天仍然关系密切:一些拥有黑色皮毛的狼,其毛色基因就源自于狗;而生活在格鲁吉亚境内高加索群山里的牧羊犬,常常和本地狼交配,在这两个种群里都能找到混血祖先的后代。而在抽取的样本中,有2~3%是第一代杂交动物。[今年6月,研究人员在《当代生物学》(Current Biology)发表了一篇以混血杂交为主题的论文,其中提到他们对一块有35 000年历史的西伯利亚狼化石进行了DNA测序。这种动物似乎在古代通过杂交,把它们的DNA遗传给了生活在高纬度地区的狗,比如西伯利亚雪橇犬(哈士奇)。]

在去年1月的那项研究中,遗传学家分析了现存狗和狼的完整基因组,发现现代狗并不是现代灰狼的后代。这两种动物其实是旁系近亲,它们都来自于同一个已经灭绝的未知祖先。“在过去很长时间里,我们一直认为,如今所知的灰狼已经存在了数十万年,而狗就由它们分化而来,”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演化遗传学家罗伯特·韦恩(Robert Wayne)说,“但后来我们惊讶地发现,事实并非如此。”韦恩曾经领导了最早的狼、狗遗传学研究,提出这两种动物之间是“祖先-后代”的关系。但是最近,他作为30位共同作者中的一员,在《公共科学图书馆·遗传学》(PLOS Genetics)联合发表了最新研究成果,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看法。

此外,科学家还尝试再次锁定犬类驯化的时间和地点,这或许能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喜。过去的研究结果常常互相矛盾,令人困惑。最早的讨论狗与灰狼遗传差异的研究发表于1997年,研究认为,狗可能在大约135 000年前就已经驯化。后来,该研究团队的部分成员又发表了另一项研究,指出狗起源于中东地区。然而,另一项发表于2009年的研究,分析了1 500只现代狗的DNA,认为狗最早是在中国南部驯化成功的,时间则不早于16 300年前。而在2013年,另一群科学家比较了古代欧洲和美洲的狗、狼和其现代“亲戚”的线粒体基因组,认为狗起源于欧洲,时间大约在32 000至19 000年前。

英国牛津大学的演化生物学家格雷格·拉森(Greger Larson),是最近启动的跨学科犬类驯化研究项目的领导者之一。他说,上述三项研究都存在问题,前两项研究完全依赖于现代狗的DNA,而第三项研究的样本存在地理局限。拉森说:“你不能单纯地把现代动物当作通往古代的窗口,只分析现代动物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他解释说,对现代狗进行DNA研究,无法给我们提供足够全面的信息,因为人类曾经无数次把狗带到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与其他狗交配;而这就会让它们的基因遗传变得扑朔迷离。任何有可能帮助科学家确定犬类驯化起源地的地区性标志,都早已在杂交的过程中消失无踪。

“令研究更加迷雾重重的是,”拉森说,“狼的生存范围极为广阔,几乎遍布世界各地 。”他指出,这跟其他大多数驯化物种截然不同,比如羊和鸡,羊和鸡的祖先的地理分布范围比狼狭窄得多,因此也更容易追溯它们的起源。

拉森怀疑,现代狗的祖先不止一种;好几种在不同地区活动的古代狼,都可能是现代狗的祖先。在驯化的历史上,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拉森就证明了家猪被驯化过两次——一次是在近东地区,另一次是在欧洲。有意思的是,科学家在比利时、捷克共和国和西伯利亚西南部地区,都发现了一些有36 000至33 000年历史的神秘化石。这些化石既有狼的特征,也有狗的特征,这表明人类或许至少3次独立尝试驯化古代野狼。不过,单凭这些化石的解剖学特征,我们还不能回答狗起源于何处这个问题。

拉森和合作者为了解决犬类驯化之谜,决定再次利用他们曾经在家猪研究中采用过的两种关键方法:一方面,他们正在对世界各地采集来的数千个现代和古代狗、狼的DNA样本,进行更全面的遗传学分析;另一方面,他们也使用一种相当新锐的技术来测量骨骼。这种方法被称为“几何形态测量法”(geometric morphometrics),可以让研究人员量化某些特征,比如颅骨的曲线,从而更好地进行个体骨骼比较。在此之前,研究人员主要通过测量犬科动物的鼻子长度和犬齿大小,来区分狗和狼。狗的鼻子一般更短,犬齿更小,牙齿也往往比狼更密集。拉森等人采用的新度量法,或许能帮他们找出狼和狗的其他区别,甚至有可能是更重要的区别。这些新技术联合出击,将胜过迄今为止的任何其他方法,为犬类驯化史勾勒出一幅更加详细丰富的图画。   

 

“狼-狗-人”的关系

虽然犬类驯化的时间和地点仍然悬而未决,但是科学家现在已经对另一个问题有所了解,那就是何种社会最早和狗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毫无疑问,这个问题过去也曾经引起过广泛的争议。部分学者认为,定居下来的农耕文明是犬类驯化的开创者。毕竟其他被人类驯化的动物,都是在人类开始农耕、在一个地方扎下根基之后,才进入人类世界的。但是也有些学者认为,早期的狩猎-采集者才是第一批驯化犬类的人。韦恩表示,他的研究小组进行的最新DNA研究,终于为这场纷争画上了句号。“狗的驯化早于农业革命,”他断言说,“在人类还是狩猎-采集者的时候,犬类驯化就已经开始了。”那是在大约32 000至18 800年前(科学家普遍认为,大范围的农业耕种始于大约12 000年前的中东地区)。

韦恩的发现,让维拉尼和几乎所有养狗、爱狗之人又都回到了那个他们十分关心的问题:当年那些狩猎-采集者到底是怎么做的?又或者说,这是他们做的吗?最早的狗——不过我们应该记住,它们一开始更像狼,而不是狗——是否有可能是自发出现的?

犬属动物的历史,可以上溯到大约700万年前。虽然某些犬属成员生活在人类的诞生地非洲,比如豺和埃塞俄比亚狼,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最早的人类曾经尝试驯化它们。只有当现代人走出非洲,在45 000年前进入欧洲之后,“狼-狗-人”的关系才开始形成。

古生物学和考古学记录显示,犬科动物和早期现代人的关系不断发生变化。比如在1894至1930年间,考古学家于今天的捷克共和国贝奇瓦河谷(Beva Valley)内一座大约有27 000年历史的人类定居点普莱德莫斯蒂(Pedmostí),出土了犬科动物遗骸。曾经在这里生息繁衍的古代居民,现在被我们称为“格拉维特人”(Gravettians)。这个名字来自法国格拉维特地区(La Gravette)发现的另一个出土了类似文物的古代遗址。捷克的格拉维特人是猛犸象猎手,他们仅仅在这一个地方就杀死了超过1 000头猛犸巨兽。他们会以这种庞然大物的肉为食,用它们的肩胛骨来遮盖人类的遗体,将它们的长牙雕刻成装饰品。他们还会猎杀野狼。犬科动物是该遗址发现的继猛犸象之后数量最丰富的哺乳动物,它们在这里留下了大量遗骸,其中包括7个完整的颅骨。

但是其中有些犬科动物的颅骨,看上去跟狼并不完全一样。比利时皇家自然科学学会的古生物学家米特耶· 杰尔莫普雷 (Mietje Germonpré)说,其中有3个颅骨尤为特殊。她注意到,和普莱德莫斯蒂发现的其他狼颅骨相比,这3个非同寻常的颅骨“鼻子更短、脑壳更宽、牙齿更密集”。

杰尔莫普雷和其他学者认为,这类解剖学上的变化,是驯化的第一个标志。类似的变化也曾经出现在银狐的颅骨上——俄罗斯的新西伯利亚国立大学,针对这种动物,曾进行了一项旷日持久的著名试验。研究人员从1959年开始选育和繁殖温顺的银狐。在经过几代繁殖之后,银狐的皮毛上开始出现斑点,耳朵耷拉下来,尾巴变卷,鼻子变短、变宽——虽然科学家只对它们的行为加以选择,但是它们却出现了形态的变化。类似的变化也同样出现在其他被驯化的物种身上,比如老鼠和貂。不过到目前为止,研究人员还无法解释为什么驯服的动物都会发生形态上的改变。但是他们知道,温顺的银狐跟它们充满野性的同伴相比,肾上腺更小,肾上腺素水平也低得多。

去年,其他研究人员提出了一个可以检验的假说:温顺的动物的神经嵴细胞更少,或者有缺陷。这些胚胎细胞在牙齿、颌、耳朵和色素细胞,还有控制着“战斗或逃跑”反应的神经系统的发育过程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如果他们是对的,那么所有那些可爱的驯化特征——有斑点的皮毛、卷曲的尾巴、耷拉的耳朵——其实都是驯化产生的“副作用”。

杰尔莫普雷怀疑,虽然普莱德莫斯蒂明显已经出现犬类驯化的痕迹,但是这次的驯化事件可能并没有“开花结果”。她觉得,在那里发现的动物,跟现代狗没有直接关系。但无论如何,对杰尔莫普雷来说“它们就是狗——旧石器时代的狗”。她说,这些早期狗可能长得很像现在的爱斯基摩犬,只不过它们更加魁梧,差不多有德国牧羊犬那么大。杰尔莫普雷之所以把普莱德莫斯蒂发现的动物称为“狗”,是因为她相信那里的犬科动物和格拉维特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比如说,根据最初发掘者的日记,有一只狗的下颌骨是在一名孩童的遗骨旁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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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动物不同,狗还曾经以特殊的方式参与到古代人类的仪式之中。例如,格拉维特人在一只狗死亡后,把一片很可能是猛犸象骨的东西塞到狗的门牙中间,并且重新调整狗的颌骨,让它们紧紧钳住猛犸象骨。杰尔莫普雷猜测,这是古代猛犸猎手的做法,或许是某种狩猎仪式的一部分,或许是为了帮助这只受到猎人尊崇的动物忍受死亡的痛苦,又或许是为了让它在“来世”继续协助猎手。“你会在民族志记录中看到这类东西,”她援引20世纪初西伯利亚地区的楚克其人(Chukchi)为一名女性死者举行的仪式为例。楚克其人杀死一头驯鹿作为祭品,然后把它的胃放在一条死狗嘴里,最后他们把狗摆放到特殊的位置,保护女性死者在死后的旅程中一路平安。

很多研究人员认为,这些先民之所以开始驯化犬类,是为了帮助自己捕捉大型猎物。在今年早些时候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新书《入侵者》(The Invaders)中,帕特·希普曼(Pat Shipman)写道,早期狗(或者按她的说法——“狼-狗”)就如同一门高新技术,可以帮助狩猎猛犸象的现代人战胜尼安德特人。不过,希普曼、韦恩、拉森和其他一些学者都认为,是狼自己选择跟人类结盟的,这种精明而适应力超强的犬科动物,把我们当作它们可以利用的新生态位(ecological niche,生态位是指种群在群落中的时空位置及功能关系)。也有人提出了另一种假设——人类厚颜无耻地袭击狼穴,偷走年龄足够小可供驯服的狼崽。但是这个做法相当冒险。如果他们把狼崽带到营地里,跟年幼的儿童一起抚养,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安全隐患。

“我们并没有故意进行(驯化),至少刚开始时没有。”拉森这样推测。狼之所以选择跟从人类,原因很可能跟蚂蚁潜入厨房一样——为了得到营养源,即我们的食余垃圾。一段时间过后,某些跟随人类营地迁移的狼,逐渐失去了它们对人类的恐惧(人类也同样如此)——与人类发展出了一种互利的关系。这些“狼-狗”会为我们嗅探猎物,我们也会和它们分享猎得的肉食。(银狐研究也为我们提供了越来越多的旁证,支持这个假设。新西伯利亚国立大学的研究人员通过选育较不畏惧人类的狐狸,最终驯化出了一种会跑过来欢迎人类的银狐。而大多数圈养的银狐都会藏到笼子深处。)    

这番推论只存在一个问题——至少在普莱德莫斯蒂是这样:虽然当地人以猛犸肉为食,但是杰尔莫普雷认为“早期狗”不吃猛犸肉;对旧石器时代狗骨进行的同位素分析研究表明,这些狗以驯鹿为食,但驯鹿并不是居住于此的人类最喜爱的食物。普莱德莫斯蒂的狗还有其他特点:它们常有牙齿断裂,面部也有严重的损伤,而且很多伤口都已经愈合。“这可能是和其他狗打斗留下的痕迹,”杰尔莫普雷说,“又或者它们曾经遭人毒打。”在她看来,人和狗之间的纽带,是通过猛犸猎手的“犬类仪式”建立起来的。狩猎-采集者可能在杀死成年野狼之后,把小狼崽带回自己的营地,就像很多现代游牧民族会把动物的幼崽带回自己的居住地一样。在普莱德莫斯蒂发现的猛犸象骨上,没有犬科动物留下的齿痕,这或许意味着它们不能在营地里随意漫步,扫荡人类的食余垃圾。人类可能会用链条把它们栓起来,喂它们人类自己不吃的次等食物,甚至繁育它们——只为了保证他们的祭祀仪式有稳定的供品来源。

以圈养的方式繁育野狼,必然会导致它们出现解剖学上的变化——就像杰尔莫普雷在普莱德莫斯蒂的狗身上看到的那样;圈养甚至有可能造就一种更不畏惧人类、更依赖人类的动物——就像新西伯利亚大学驯化银狐那样。

普莱德莫斯蒂的狗惨遭囚禁、痛打,饮食也受到严格限制,它们很可能已经理解了“不!”的含义。杰尔莫普雷注意到,在普莱德莫斯蒂,或者其他同样出土过狗遗骸的古代人类遗址,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古代的狩猎-采集者把犬科动物当成他们的朋友、伙伴或者狩猎帮手。“建立起这种伙伴关系,应该是再过一段时间后才发生的事。”  

 

人类最依赖的伙伴

如果杰尔莫普雷是对的,那么犬类驯化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而且一开始对狗十分不利。但并不是所有科学家都认为杰尔莫普雷眼中的“狗”就是狗。有些人更喜欢把它们称为“狼-狗”,或者干脆就是“狼”,因为从形态学和遗传学两方面来看,它们的分类情况并不清楚(在拉森的大规模遗传学研究完成之后,科学家有望解决这个问题)。

目前已经确定的历史上最早的“狗”,来自德国的波恩-奥伯卡瑟尔(Bonn-Oberkassel)遗址,这个遗址有14 000年的历史。它向我们讲述了一段截然不同的犬类驯化史——人类和犬类之间的关系,远比普莱德莫斯蒂更加亲密。考古学家在20世纪初发掘这个遗址时,发现同一个墓穴里同时安葬着狗和人类的遗骸;在狗的遗骨旁边,躺着一位大约50岁的男性,还有一位大约20至25岁的女性。研究人员一看到此情此景,就知道那条狗已经被完全驯化了——它受到人类的珍视和尊重,甚至被当作人类家庭的一员安葬于此。

这只在波恩-奥伯卡瑟尔发现的狗,并不是唯一一只在古代世界获此殊荣的猎犬。在以色列的上约旦河谷(upper Jordan Valley),有一个可以追溯到12 000年前的狩猎-采集者遗址,名叫恩-马拉哈(Ain Mallaha)。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了可能是世界上最负盛名的人-狗墓葬。墓中一具老者的骸骨蜷身侧躺,右侧朝下,左臂从头下伸出,手轻轻放在小狗的身上。那条小狗大约有4至5个月大。考古学家认为,它之所以被安葬在这里,是为了给死者作伴。它没有挨过打,这和普莱德莫斯蒂的狗极为不同;它的遗体曾经被人小心摆放成这种充满友爱的姿态,它身边躺着的很可能是曾经照顾过它、关心过它的人。

虽然这种令人动容的人-狗关系,在同时期极为罕见,但是狗葬却十分常见。大约10 000年前,狗葬活动更为频繁。没有其他任何物种曾经如此频繁而稳定地出现在人类的丧葬仪式中。人类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狗。人类在态度上的转变,对狗的演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或许在这一时期,狗获得了与人类打交道的社会技能,比如能够读懂我们的面部表情、理解我们的手势、注视我们的眼睛(这会提升狗和主人的催产素水平——而催产素又被称为爱情激素)。

“狗葬是在狩猎活动由开阔平原转向幽秘森林之后出现的,”德国马普进化人类学研究所的狗葬专家安吉拉·佩里(Angela Perri)这样介绍说。她注意到,猛犸象猎手不需要狗帮忙狩猎,“在开阔的环境中,狗或许能帮助你搬运被猎杀的猛犸象,但是不一定能帮助你猎杀它们……不过,如果要狩猎小型的动物,比如鹿和野猪,那么狗就是出色的帮手了。”而这些动物都生活在森林里。

佩里说,至少从15 000年前开始,甚至更早,欧洲、亚洲和美洲的狩猎-采集者就开始借助狗的狩猎本领获取食物。虽然研究人员无法找到它们与现代宠物狗之间的直接遗传线索,但是他们认为,这些动物毫无疑问就是狗。“优秀的猎犬可以找到猎物刚刚留下的痕迹,引导狩猎人追踪,还能把猎物逼入绝境。”佩里曾经亲身接触过日本和美国的传统猎手,还有他们的狗,“一旦人们开始用狗来协助狩猎,你就会发现他们看待狗的方式发生了相应的变化,你就会发现世界各地纷纷开始出现狗葬。”她强调说,这样的葬仪并不是出于祭祀目的,或者向神灵供奉牺牲,“而是出于赞赏之情。狗和赭石、石箭头、石刀埋在一起,而这些都是男性的狩猎工具。”

最著名的狗葬之一,位于瑞典的斯凯特霍尔姆(Skateholm)遗址,距今大约有7 000年历史。在这里,人们发现了几具狗的遗骸,它们跟数十具人类遗骸埋在同一个地方。其中有一条狗倍受尊崇,它得到了最好的待遇,其他掩埋于此的人类和狗都望尘莫及。佩里说:“这条狗侧身躺着,腰间散落着燧石的碎片,身旁放着红鹿的鹿角和一柄刻有花纹的石斧,全身用红色赭石点染装饰。”没有证据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这条狗会受到特别的优待;但是佩里怀疑,它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猎手,主人因为它的离世而深感悲伤。“在现代猎人和他们的猎犬之间,或在民族志的记录里,你也找能到这样的亲密关系。”佩里注意到,生活于19世纪末的塔斯马尼亚(Tasmanian)狩猎-采集者说过这样的话:“我们的狗远比我们的孩子更加重要。如果没有它们,我们就无法狩猎,也就无法生存。”

早期狗还给人类提供了另一种重要的帮助。丹麦有一个可以追溯到8 000年前的人类遗址,生活在那里的先民,可能是最早尝试对狗进行有目的选育,从而开始“谱写”家犬亚种演化史的人。这里的古代狩猎-采集者育有3种不同体型的狗,这很可能是出于不同目的加以选择的结果。“我没想到能在这里发现犬类选育的证据,”佩里说,“他们有小、中、大3种体型的狗。”考古学家还不清楚他们选育小型狗的目的何在,不过中型狗拥有猎犬的身材,而大型狗有格陵兰雪橇犬那么大(大约70磅,约合32千克),很可能用于运输和拖拉货物。所有狗都是营地的哨兵,能通过叫声向主人发出警报。

在人类开始农耕生活之后,狗的地位骤然下降。在早期的农业定居点,狗葬十分罕见。“差别非常明显,”佩里说,“当人类还在过狩猎-采集者的生活时,他们的营地往往能发现大量狗葬。”但是随着农业文化逐渐扩散开来,狗葬的时代结束了。“狗不再像过去那样有用了。”不过就算它们的地位有所下降,它们也没有因此而走向灭绝——事实恰好相反。在很多地方,它们开始出现在人类的餐桌上。于是人们养狗又有了新的理由。

但并不是所有农业文明都把狗列入菜单。那些以畜牧为业的族群,有时也会出于放牧的目的而繁育家犬。有放牧天赋的狗,在死后也同样会受到尊崇。2006年,考古学家在秘鲁利马附近一个有1 000年历史的墓地中,发现了80具狗木乃伊。它们的墓穴紧挨在自己的人类主人旁。它们生前负责替科里巴亚人 (Chiribaya)保护羊驼,无论生时还是死后,都因此而倍受优待。有将近30条狗包裹在上好的羊驼毛织就的毛毯中,嘴边还摆放着羊驼骨和鱼骨。该地区的干燥气候把它们的遗体变成了木乃伊,使它们的毛皮和软组织得以保存下来。解开包裹在外面的毛毯,狗木乃伊看上去有点像现在游荡在利马市街头的小流浪狗,似乎在寻找一位愿意接纳自己的主人,告诉自己应该或不应该做什么。[虽然外形看上去相似,不过,科里巴亚人的牧犬跟利马现在的流浪狗没有关系。也没有证据能够把任何一种古代狗跟现代美国养犬俱乐部(American Kennel Club)的标准犬种联系在一起。]

虽然科里巴亚人的狗和其他在美洲地区发现的狗,并不是世界上出现的第一批驯化犬,那些地方也并不是犬类驯化的起源地,但是拉森和同事仍然很乐意测量这些狗的骨骼,提取它们的DNA。因为这些早期的北美狗源于古老的欧洲狗或者亚洲狗,它们的骨骼和基因会帮助科学家了解历史上发生了多少次犬类驯化事件,以及每次犬类驯化事件发生的地点。因此,他们希望尽可能多地研究古代犬科动物。他们已经分析了超过3 000个狼、狗和其他无法被归入任何一类的犬科动物样本。超过50位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正在为这个项目贡献自己的力量。他们预计将在今年夏天完成一篇论文,阐述他们的初步发现。

我们是否最终能回答那个问题——狗是在何时何地被驯化的?“我认为,我们将会非常接近答案。”拉森说。尽管如此,我们仍然难以确切地知道,某种早已灭绝的野狼,是怎样一步一步演变成一种可以接受“不”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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