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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恐龙乐土

admin  发表于 2017年11月26日


 

北美西部一度有多个恐龙群落和平共处。科学家苦苦追寻这一奇异现象背后的真相,以期明了这块大陆何以养育如此多的庞然大物。

 

撰文 斯科特·D·桑普森(Scott D. Sampson) 翻译 蒋青

 

这个采石场是凯帕洛威茨组(Kaiporowits Formation,一种沉积岩层)中,化石比较丰富的地点之一。在这里,我们只花了两个野外季(field season),就挖掘到了一系列包括众多恐龙化石在内的化石,让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具钩鼻龙(Gryposaurus)化石,它的骨架几乎完整无缺。这种植食鸭嘴龙身躯巨大,体型直逼暴龙(Tyrannosaurus)。我们的工作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过不了几天,直升机就会飞抵采石场,我们必须赶在直升机到来之前完成剩余化石的挖掘,然后将这些无价之宝空运到附近的大路上。等候在那里的卡车会把化石运至犹他州自然历史博物馆,由训练有素的自愿者接手,他们会花费几个月时间,小心翼翼地打开皮劳克,除去围岩,黏合骨头,恢复原状。

我在一块突出的砂岩上稍事停留,放眼脚下一望无际的荒原,构思过无数次的场景又开始在脑中萦绕。那是恐龙漫步于此的景象:大部分地方都是被河水浸渍的泛滥平原(floodplain,也称河漫滩)。河流从山顶缓缓流下,蜿蜒西去。旷野上碧草青青,池塘湖泊点缀其间。洼地沼泽上柏树茂密;排水良好之处则是松树和开花植物的天堂。藤萝垂挂于枝头,昆虫在氤氲的水汽中嘤嘤嗡嗡,成群飞舞。这幅画卷,让人联想到如今美国北路易斯安娜的沼泽地带,只需要再加上一大批恐龙就完美了——包括植食性的鸭嘴龙(hadrosaurs)、头上长角的角龙(ceratopsids)、有一对镰刀爪的肉食驰龙(dromaeosaurs)和一种巨型暴龙。

在这个偏远地带,我们十年如一日地挖掘已经为人们推开了一扇窗,从中可以瞥见在晚白垩世坎潘期(Campanian),那些形形色色的恐龙共同生活的有趣场景。坎潘期自8 350万年前开始,7 060万年前结束,可能正是在这段时期,这里的恐龙达到全盛阶段。凯帕洛威茨化石群(Kaiparowits fossil assemblage)的恐龙属种的多样化程度,与美国蒙大拿州、加拿大阿尔伯塔省等北部地区沉积层的产出情况相当,因此从这个层面上来看,化石群并不引人瞩目。然而,凯帕洛威茨的化石种类却不同寻常,这里的大个头恐龙多得令人目不暇接。正是这些发现,迫使我们重新审视恐龙进化及其生存环境,这篇文章也是从这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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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对峙

晚白垩世的地球是一个巨大的温室。南北两极的冰盖消失殆尽,全球海平面高得异乎寻常。温暖的咸水淹没了北美大陆中间的狭长地带,转变成沟通北冰洋和墨西哥湾的西部内陆海道(Western Interior Seaway),并将整块大陆分为东部的阿帕拉契亚(Appalachia)和西部的拉腊米迪亚(Laramidia)。我们从凯帕洛威茨搜集到的恐龙、植物等化石,一度是拉腊米迪亚上的“居民”。而这块大陆的大小,还不及北美大陆的1/5。

自上世纪60年代起,在西部内陆开展研究的“化石猎人”就已经留意到一种现象:从蒙大拿到阿尔伯塔产出的晚白垩世恐龙化石种类,与南面(如美国新墨西哥州和得克萨斯州)同期岩石中的化石大相径庭。80年代,美国得克萨斯理工大学的托马斯·雷曼(Thomas Lehman)详细梳理了恐龙及其他脊椎动物在拉腊米迪亚的分布情况,发现了一些证据,证明白垩纪最后的1 500万年(包括坎潘期)中,这个地区南北方所栖居的动物确实截然不同。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显示,南北方之间存在过物理屏障,因此雷曼提出假说认为,气候的纬度梯度效应使南北两端演变出了不同的动植物群落,比如各种大体型恐龙。这是个非常大胆的假设,其他研究者很快就提出了质疑:拉腊米迪亚大陆小得出奇,怎么可能同时养活多个恐龙群落呢?的确,那么多种恐龙屈身于弹丸之地,实在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雷曼假说的批评者指出,这类地理分区现象可能只是一种错觉,是由对不同时代化石的采样不均衡性(uneven sampling)所致。他们说,晚白垩世有数百万年之久,科学家们在西部内陆的不同纬度带工作,也许就相当于在晚白垩世的不同时段里做“时间旅行”。这样,就算每个地质时间点只有一种恐龙动物群生活在拉腊米迪亚,在不同时段采样而造成的不均衡性,也会让人们留下多恐龙区系(province,指在一定地域内形成的特定生物组合,由此地所处的气候、纬度和地形等因素决定)共存的错误印象。除此之外,怀疑者还提供了另一类解释:看似南北互异的恐龙区系,可能是化石采样点不够的结果。直到最近,绝大多数的拉腊米迪亚恐龙群落都来自北方,特别是阿尔伯塔和蒙大拿两地。也许,只要拉腊米迪亚南方区的采样更全面些,就会发现南北其实共有一个单一、广布的恐龙群落。2000年,我和同事刚开始在犹他南部工作时,这些问题都还是未解之谜。

我们从“大阶梯—埃斯卡兰特”( Grand Staircase-Escalante)找到的化石,对于回答上述质疑贡献良多,它们填补了南方恐龙的空白,给“雷曼理论”提供了有力支持。要想知道南北不同的恐龙区系是否同时存在过,锁定化石年代就十分关键。美国詹姆斯·库克大学的艾里克·罗伯茨(Eric Roberts)是团队里的地质学家,他发现凯帕洛威茨组的地层中火山灰层密布,可以用作放射性同位素测年。测年结果显示,最关键的化石富集带形成于距今7 650万至7 550万年前,只跨越了100万年时光。将这些火山灰测年数据对比拉腊米迪亚其他组的年代,可以发现,凯帕洛威茨组与阿尔伯塔的恐龙园组(Dinosaur Park Formation)在时间上几乎重叠。这也让我们掌握了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证明在拉腊米迪亚的南北方,至少各有一种恐龙群落曾经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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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就要判断恐龙是否真的南北有别。我们在这条100万年跨度的地层中一共挖掘到15类恐龙,其中有12类可以鉴定到种的级别。只有一种钩鼻龙属的鸭嘴龙可能把足迹延伸到北方。这种鸭嘴龙与阿尔伯塔的显要钩鼻龙(Gryposaurus notabilis)非常相似,但目前还不能认定它们是一个种,相关研究尚在进行中。

除了钩鼻龙这例存疑的个案,应该说,事实已经很清晰了。其他十几种恐龙都与北方种大相径庭:当窃蛋龙类(oviraptorosaur)的哈格里芬龙(Hagryphus)、伤齿龙类(troodont)的塔罗斯龙(Talos)等中小型食肉恐龙游荡在7 000多万年前的犹他大地上时,行走在阿尔伯塔的,却是新颌龙(Chirostenotes)和伤齿龙(Troodon)。同样,犹他地区的顶级陆地食肉兽是名为怪猎龙(Teratophoneus)的短面大暴龙,而在北方地区,则是另一种名为凶猛龙(Gorgosaurus)的暴龙。凯帕洛威茨组的植食恐龙也是一样,与北方相差很大。比如近冠龙(Parasaurolophus)这种头顶具有长管状冠的奇特鸭嘴龙,此前发现过三个种,一种在阿尔伯塔,两种在新墨西哥,而在犹他发现的似乎都是新种。

这种南北差异在角龙身上也同样存在。我们最近命名的角龙中,犹他角龙(Utahceratops)的头顶有长长的颈盾(frill),整个头颅长达两米;华丽角龙(Kosmoceratops)的颈盾较短,但头顶的装饰却繁复到极致,角有15个之多,是所有恐龙中最多的。当犹他角龙、华丽角龙和另一种尚待命名的角龙在犹他啃食植物时,北方却另有几种角龙在大快朵颐。

这个新发现于“大阶梯—埃斯卡兰特”的凯帕洛威茨恐龙群,是迄今为止最有力的一个证据,可以证明拉腊米迪亚具有多个相互独立的恐龙种群。尽管南北恐龙在大类上一样,但每个大类的代表种却各不相同。出土于各个地层的50多种坎潘期恐龙里,还没有一种被认定在南北两地都存在。这些发现说明,南北恐龙种群的差异绝非时空取样不完备造成的假象。在坎潘期晚期的100万年里,至少有两个恐龙群共同生活在拉腊米迪亚大陆上。我们必须认真对待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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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龙之乡

在这两个恐龙群中,很多恐龙的身躯都很庞大,这让拉腊米迪亚之谜变得更为费解。人们在研究现生陆生哺乳动物时,发现动物体型的最大值与其赖以生存的土地面积密切相关。不管是从种级层面上看,还是下观每个个体,体型越大的动物都跑得越远,因为对大个子们来说,广阔的天地才能提供足够的食粮。同样的道理,一个种群的分布范围越广,种群密度就越低。种群密度太高,会过度开发食物资源,太低又会让种群面临灭绝的困境。因此,巨型陆生哺乳动物体型的最大值,其实是权衡利弊后的折中之选。最终,在大型脊椎动物这里,体型和物种多样性的上限已经被卡死了,它是生理(新陈代谢率越高,要求的食物供给量越大)、食物供给和生活地域共同作用的结果。如此,才会有“土地越大,能养活的大体型物种越多”的普适公式。这也为大体型食肉动物的生存设下了樊篱,它们必须把自己的领地面积维持在食草动物之上,因为只有很少一部分能量,能从生态系统底层到达食物链顶端。

照理说,大型恐龙也应该遵循现生大型陆生哺乳动物的生存法则,在“袖珍”的拉腊米迪亚上,只应该存在较少的物种才对。但事实上,把凯帕洛威茨组和恐龙公园组的动物群落加在一块儿,我们能数出17~20种共生的巨型恐龙,它们成年时体重都超过一吨,其中大部分重达两吨以上。以现生动物的生存法则来看,这幅景象真是荒诞不经。在今天的地球上,只有一处地方栖息着数量庞大的巨兽,那就是非洲大陆。况且,其中平均体重超过一吨的哺乳动物也不过6种,而它们都还是食草动物——长颈鹿、河马(这种动物呆在淡水中的时间远比在陆地上长)、两种大象和两种犀牛。

确实,非洲和其他大陆在过去都曾出现过很多大型陆生动物,比如在250万至200万年前的更新世早期,非洲大陆上就有大约16种大型食草哺乳动物,包括多种长颈鹿、大象、河马、犀牛和几种体重近一吨的大型羚羊。然而有多项证据表明,拉腊米迪亚的恐龙是个特例。

其一,拉腊米迪亚的面积还不及更新世非洲大陆的1/5,因此,这17~20种巨龙,远比那些大型哺乳动物们住得憋屈。而且,在骨骼化石堆积层中可识别出多例恐龙集群死亡事件,其中有充足的证据,可以证明许多鸭嘴龙和角龙每年至少会花一段时间成群地生活,每群的数量都成百上千。其二,自更新世以来,以哺乳动物占优势的生态系统中,鲜有陆生食肉动物可重达一吨。在陆生哺乳动物的进化史上,确实没有一种食肉兽能赶得上暴龙的个头。狮子是非洲最大的捕食者,体重也不到300千克。反观拉腊米迪亚,至少是三种巨型暴龙的家乡,每一种都明显超过一吨。其三,更新世早期的化石,是由古生物学家在非洲几个国家辛苦挖掘所得,而在拉腊米迪亚,目前挖到的恐龙化石都是出土于两个同一时期的地层。考虑到拉腊米迪亚恐龙的活动范围似乎要比现在的陆生哺乳动物小,而且各个恐龙种群间也没有太多交叉,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在坎潘期,拉腊米迪亚很可能住着多种恐龙,种群数量可能远超20种。简而言之,来自凯帕洛威茨的新发现有力地证明了,大型哺乳动物在某一地区种群数量不能超过上限值的定律,并不适用于拉腊米迪亚的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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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少还是吃得好?

非洲大型哺乳动物与拉腊米迪亚大型恐龙之间的比较,又把我们拉回了原地。雷曼假说早已引发争议,那么多大个头恐龙,怎么会蜗居于区区弹丸之地?其实,这是有可能的,有两种方案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一是这些恐龙比今天的大型哺乳动物吃得少;二是它们生活的环境能比今天提供更多口粮。

科学家一直为恐龙的新陈代谢类型争论不休,不知道它们是像冷血的外温型动物(比如两栖类和爬行类),还是温血的内温型动物(比如鸟类和哺乳动物)。如果它们的新陈代谢率介于两者之间,意即它们对能量的需求低于大型哺乳动物,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多种巨龙能屈身于拉腊米迪亚了。最近,美国佛罗里达大学的布莱恩·K·麦克纳布(Brian K. McNab)的研究为这种说法提供了依据,也许它们正好符合“金发姑娘”(Goldilocks)模式——不是冷血,也不是温血,只是在两者之间刚刚好。麦克纳布已经找到一些证据,表明恐龙的能量需求较低,以至于它们的种群数量可达到今天非洲食草哺乳动物的5倍。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比起今天的陆地生态系统,晚白垩世的植物能为食草动物提供更丰富、更营养的食粮。植物的多样性和丰度取决于降水量、温度、生长季持续时间和适宜的生态位。今天,植物多样性和生物量的峰值出现在热带地区,但在晚白垩世的温室气候下,赤道地区的高温会适得其反,让植物和动物的多样性下降。拉腊米迪亚的大部分地区都属于中纬度带,气候反而很温和,生长季也更长。同时,西部的山川和河流让地形多样化,大大增加了生态位;东面的西部内陆海道是降水的主要来源,也让气候更加宜人。目前,美国丹佛自然科学博物馆(Denver Museum of Nature and Science)的古植物学家伊恩·米勒(Ian Miller)和科克·约翰逊(Kirk Johnson)已经从凯帕洛威茨组中找到了约100种植物。尽管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所有证据都表明,拉腊米迪亚恐龙生活之处,植物的数量和种类都很丰富。

要确定低新陈代谢率和良好食物来源这两者中,到底是哪个催生了多样性丰富的大体型恐龙群落,还需要做进一步的实验来验证。直觉上,我认为两者都有份儿。但有一点是我们可以确定的:恐龙所生活的“温室”,和今天完全是冰火两重天。草原、苔原、雨林等由当今冰室气候所催生的生物群落,在恐龙当道时根本不存在。我们对温室气候下生态系统的认识,目前仍处于点滴积累的起步阶段。令人欣慰的是,古生物学越来越看重学科交叉的优势,疑聚了地质、古生态、古气候等学科的科学家的共同心血,研究前景必将更加光明。

同时,我们在凯帕洛威茨组的工作也和所有科学研究一样,一边解答疑难,一边衍生新问题。在已经消失的拉腊米迪亚大陆上,同一时间里有多少个恐龙群并行不悖?划分南北群落的那道屏障到底是什么?真如当初所说,仅仅是气候差异造成的?还是像如今一些地质学家怀疑的那样,在位于今天犹他州北部和科罗拉多州的地方,一条条大河从山顶奔流入海,成为天然的屏障?

最后,还有一个推论值得我们注意。如果每种恐龙的分布地域都比同体型的哺乳动物小,那么,全球的恐龙种群数量恐怕要比以前猜测的多很多。这也意味着,有更多外形离奇、习性奇妙的恐龙还深埋于地下,静候人们一觅芳踪。

 

本文译者 蒋青,中国科学院南京地质古生物研究所博士研究生,主攻植物化石。古人将化石想象成“坠落的星辰”,数年的野外考察和室内工作,让她得以与化石亲密接触,徜徉于坠落的星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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