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科普

为了挽救亚马孙的生态环境，布鲁斯·巴比特（Bruce Babbitt）希望推行“孤岛政策”，让无边无际的森林之海紧紧围住几个独立的油、气生产基地。

撰文 杰夫·托勒夫森（Jeff Tollefson）  翻译 郭凯声

布鲁斯·巴比特沿着小道漫步，两边是精修过的草坪、闪亮的办公拖车以及整齐的房屋。车辆低沉的轰鸣声同远处悠扬飘荡的拉丁乐曲此起彼伏。只有不时的几声鸟鸣或几只鹦鹉，才会让人想起这片营地原来深藏在秘鲁亚马孙雨林区的中部。遥望远方，一处天然气分离塔鹤立鸡群般高耸于树海之上，在夕阳的余辉中展现出工业的壮美。

看起来，马尔维纳斯天然气厂似乎给一个基本保持了原始风光的“热带伊甸园”造成了终极伤害，对巴比特这样的环保斗士来说亦是如此（他曾在1993年至2001年出任美国内政部长，负责管理美国众多的国有土地和自然资源）。不过，别人只看到了开发的弊端，而他却憧憬了一幅未来场景。他的目光越过了管网和污染等烦恼，聚焦到这项工程的不同凡响之处：从高空俯瞰，马尔维纳斯仅是一片林海包围着的工业孤岛。没有任何道路通往这里；需要进出马尔维纳斯（包括天然气、垃圾、食物乃至人），只有通过空运、船运或地下管道。

这一模式被称为“孤岛式内陆开发”，巴比特认为它或许是挽救亚马孙西部地区的唯一希望。“要想富先修路”，但从历史上看，修路已经导致整个地区开发失控。而不修路，便不会出现与修路相关的一系列问题。

巴比特与美国蓝月基金会（Blue Moon Fund）合作，敦请亚马孙地区各国政府规定，凡在亚马孙流域从事油气田开发者，一律得遵守孤岛式内陆开发政策。他的奔走游说既触怒了不愿接受监管的产业界，也令部分环保人士反感，因为他们不愿向在亚马孙地区一贯表现恶劣的油气生产商妥协。其实巴比特所做的，只是延续了他在美国政府任职期间的工作：当时，他针对频危物种保护、阿拉斯加能源开发等一系列问题制定了富有新意的政策，努力在商业利益和环境保护之间寻求最佳平衡点。

现年73岁的巴比特来回奔波于秘鲁以及他在华盛顿的家之间，与蓝月基金会的项目官员恩里克·奥蒂兹（Enrique Ortiz）一起努力推进孤岛式内陆开发模式，以及一个更大的目标——在整个亚马孙地区实现巧妙的可控开发。

这项活动的重头戏在马尔维纳斯。从2004年起，该厂开始加工从临近的卡米塞阿天然气田（位于秘鲁东南部，见“林海孤岛”）输送来的天然气。除了巴西的一处油气田，卡米塞阿是亚马孙地区唯一实行孤岛式内陆开发政策的地方。在环保组织和美洲开发银行（Inter-American Development Bank，IDB）的双重压力下，卡米塞阿才采取了无路方案，但由于卡米塞阿一直受到管道泄漏之类的环境问题的困扰，这个方案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不过，巴比特和奥蒂兹从这里看到了希望。鉴于各能源企业正谋求扩张其在亚马孙的经营活动，他们两人大力宣传无路开发的主张来得正是时候。2011年初，一个从卡米塞阿气田建设一条新管线的计划被叫停，因为该计划很可能引发大规模的筑路和毁林，而巴比特与蓝月基金会对封杀这个计划起了很大作用。

控制损害

当巴比特乘坐的直升机跨越丛林上时，马尔维纳斯天然气厂孤悬于林海的景象便清晰地映入眼帘：该厂东邻乌鲁班巴河，其余方向上则被无际的绿色紧紧包围。巴比特和奥蒂兹此行的目的地是1号基地——一个由若干个多底井组成的生产平台，用于从地下数千米深处开采蕴藏在砂岩地层中的天然气、丙烷、丁烷以及其他轻烃化合物。途中，他们飞越了卡米塞阿河边的一块空地，那里散布着茅草屋。当地几个土著部落已经把土地租给了以阿根廷Pluspetrol公司为首的一个财团，空地就是其中一个土著部落的家园。

直升机在这个基地上盘旋，让巴比特和奥蒂兹可以看得更清。除了区区几处容纳生产设备的小型建筑，最惹人注目的便是一块足球场大小的空旷草坪，用于安装设备。在空地边缘，一些管道从地下冒出来，旋即又在山脚重新钻入地下，这就是通向马尔维纳斯的地下旅程的起点。完成这一旅程后，天然气就在马尔维纳斯工厂中与液态烃分离，再通过管道输往海岸以待配送。工人们埋设管道时，在树林中开辟出了一条窄窄的小路，但没用多久，丛林就将小路的痕迹淹没得无影无踪。

对这两位环保义士来说，马尔维纳斯证明了他们的基本主张。“它远非世外桃源，但至少我能看见某种趋势受到遏制，”奥蒂兹说，“只要河里不见油迹，也没有气泡冒出，情况就不算太差。”

Pluspetrol公司有几处孤岛式生产基地在卡米塞阿气田的东端开采天然气，现在又在西北方建了几个基地以扩大生产规模。该公司对每一处基地都采用水平钻井法来建造多底井，即在地底下转弯，以钻出分支井眼，从而可采集不同区域中的天然气（参见《环球科学》2011年第11期《开采天然气污染饮用水？》）。这种方法有助于尽量限制需要砍伐的森林面积。

该工程位于偏远地区，因此很难估计如果允许把路修进卡米塞阿，将会发生什么情况。但看看历史便知，只要一修路，毁林事件必然接踵而至。正因为道路稀少，才使亚马孙西部地区保存得相对完好。而在南边，可以看到众多二级道路从跨南美洋际高速干线上分岔出来，构成一个典型的鱼骨状路网。至于厄瓜多尔和秘鲁北部，则已经出现油气一开采，公路即修到的趋势。一项模拟研究认为，如果任由路网扩张下去，而又不采取更多保护措施的话，那么到本世纪中期，在秘鲁、巴西和玻利维亚三国交界处的亚马孙西南地区，2/3的森林都将消失不见。

巴比特的亚马孙情缘

巴比特绝非初涉亚马孙地区的新手。早在1962年夏，他便第一次来到亚马孙，那时他正在英国纽卡斯尔大学攻读地球物理学硕士。他的导师基思·朗科恩（Keith Runcorn）教授开创了古地磁测绘这个研究领域，为板块构造学说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而他的工作就是在遍布玻利维亚境内安第斯山脉东侧的各个样带中，收集岩石样本并进行古地磁分析。他曾在海湾石油公司（Gulf Oil）的营地呆了很长时间，当时该公司正忙着进行初期的油气勘探。

巴比特最终告别了岩石研究，转而投入了法律与政界，不过当年他对亚马孙东部地质状况的了解，现在仍有用武之地。“生活中常有兜个圈子又旧地重游的事情，”他感叹道，“最初的那次夏季之行让我大开眼界，我许诺一定要再来这里。”

1993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任命巴比特为内政部长，负责掌管将近两亿公顷的国有土地。正是在那时，他开始更深入地思考，如何采用对环境影响尽可能小的方式来开发石油和天然气。2002年，在担任美洲开发银行的一个负责评估环境政策的特别委员会主席时，巴比特的目光开始注意到卡米塞阿的钻探活动。当时，有个开发集团正在向美洲开发银行争取7 500万美元的贷款，用于修建一条从卡米塞阿通向海岸的管道。在环保人士的压力下，美洲开发银行为该集团加上了几条“紧箍咒”，包括不准修路、必须与土著部落合作、必须制定措施密切监测生物多样性的变化等。

对于巴比特来说，这是一个重要时刻。卡米塞阿的例子证明，国际贷款机构可以为这类工程规定社会与环保方面的约束性政策。此外，尽管Pluspetrol公司在卡米塞阿的活动遭遇接二连三的质疑，但巴比特和奥蒂兹仍坚称，无路政策至今仍是站得住脚的。

但并非所有人都像他们那样乐观。对于许多环保和社会活动斗士来说，卡米塞阿存在一些严重问题。种种负面消息，如早期管道破裂以及有关政府如何分配工程收益的疑问，都令此工程备受打击。“关注亚马孙”（Amazon Watch）之类的激进团体认为，如果Pluspetrol公司采取一些额外措施，整合钻井工程，本来可以减少生产平台的修建数量，而且从马尔维纳斯向外运输天然气的那条管道，已经对沿线地区造成了大范围的水土侵蚀。秘鲁法律、环境与自然资源中心的政策主任塞萨尔·甘博亚（César Gamboa）则力挺孤岛式内陆开发模式，而他的组织也从蓝月基金会拿到了赞助，以研究与油气开发相关的法律问题及其对土著文化的影响。不过，甘博亚认为，该模式仅是迈出了小小的第一步，能源开发公司还需要采取更多的措施，才能减少经营活动对亚马孙当地环境与文化的冲击。

显然，产业界在秘鲁东南部的动作仅是个开头。Pluspetrol公司已经把目光瞄准了卡米塞阿东面的土著地盘，而其他公司也蠢蠢欲动，准备开发该地区。西班牙雷普索尔公司（Repsol）正在北面进行勘探，而巴西能源巨头巴西国家石油公司（Petrobras）则在西面和南面布阵。秘鲁政府已经出让了该国亚马孙地区将近一半领土的勘探权，巴比特则指出，油气厂商们染指马努国家公园只是时间迟早问题（马努国家公园是秘鲁第一个重大环境保护项目，拥有极高的生物多样性，堪称秘鲁亚马孙地区最耀眼的明珠）。

除了向秘鲁民间组织提供赞助以进行研究，拟定立法草案外，巴比特和奥蒂兹也频频向产业界和政府发起宣传攻势。2001年秋，在纽约举行的一次有关拉美能源投资问题的会议上，巴比特阐述了孤岛式内陆开发的主张，现在他又把这个主张传达给提倡企业责任的投资集团。他和奥蒂兹还开始同巴西发展银行（Brazilian Development Bank）及巴西工业巨头Odebrecht集团进行对话，以争取在南美地区获得更多支持者——Odebrecht集团总部在萨尔瓦多，它正与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合作建设一条通向卡米塞阿地区的大型管道。

巴比特承认，他们的想法很难得到能源公司的支持，即使是那些参与了卡米塞阿的开发，还很自豪地认为自家工程很环保的公司都是如此。两年前，铺设了卡米塞阿首条管道的开发集团打算再铺设一条经过乌鲁班巴河下游的管道，该管道还将穿越一个重要的环境保护区。

这个计划让人忧心，因为要想铺设一条管道，就必须先修建临时性的道路来运送设备。但只要一修路，往往就会有人随之而来，在沿线定居，这样临时道路就变成了永久道路，导致森林被毁，开发范围扩大。铺设第一条管道时没有遇到这些麻烦，因为它的路线是在群山中蜿蜒曲折地穿行，对伐木、开矿以及其他寻找新地盘的企业毫无吸引力。

巴比特和奥蒂兹获知建造新管道的计划后，立即采取行动来阻止该计划。奥蒂兹动员起秘鲁的环保团体（有时还向他们提供经费），而巴比特则去游说他在美国国会和美洲开发银行的老朋友。他们还向乔治·梅森大学的亚马孙生态学家托马斯·洛夫乔伊（Thomas Lovejoy）阐述了自己的主张——洛夫乔伊是美国Hunt Oil公司的顾问，而该公司则是Pluspetrol在卡米塞阿工程和管道建设集团中的合作伙伴。Hunt Oil公司赞同巴比特和奥蒂兹的看法，力主为管道重新定线。面对环保团体和土著部落越来越强烈的反对，该集团在2011年调整了管道的走向，使之远离保护区，转而进入群山之中。

尽管“关注亚马孙”组织对卡米塞阿的开发持保留态度，但对于巴比特和奥蒂兹协力说服相关公司，重新考虑管道走向的这件事，该组织的执行主管阿托撒·索尔坦尼（Atossa Soltani）很是推崇。“他们很有策略，也很有效率”。

但Pluspetrol公司的负责人并不愿把卡米塞阿奉为典范。该公司环境问题及地方公关事务主管内尔森·索托·弗恩特斯（Nelson Soto Fuentes）警告说，想要开发又不准修路，不但费用高昂，而且困难重重——其实，有的部落说不定很欢迎道路修到他们那里。

其他一些人则对不修路的主张持更加开放的态度。Hunt Oil公司的顾问卡洛斯·德·索拉（Carlos del Solar）指出，业界越来越倾向于认为这种开发模式是正道，在亚马孙地区，这样做可以避免社会冲突，否则可能给许多重大建设工程造成不利影响。“无路政策的实施需要很高的成本，但从长远来看会有回报，”德索拉说，但他也不知道，政府是否应该对此出台相关规定。

巴比特的目标是尽量拖延破坏性最大的筑路和开发活动，以待一套能兼顾环保与开发的法制程序的诞生。当然，他也认为孤岛开发模式并非完美的解决方案，“但它已经开始促使人们反思正确的发展道路”。

本文作者 杰夫·托勒夫森是《自然》驻纽约的记者，负责能源与环境领域的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