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何凭凌
撰文 王道还
1859年10月25日夜里,英国 “皇家特许”号轮船在威尔士北方海域,航向正东,前往利物浦。船长估计午夜即可抵达。它是一艘铁壳帆船,排水量达“小猎犬”号10倍以上,还配备了蒸汽机,往来于利物浦与澳大利亚墨尔本之间,单程约两个月。船上空间可以容纳600人,头等舱颇为气派。
澳大利亚自1851年发现了金矿,就涌入了大量移民。那天船上有旅客371人,不少是淘金客,另有112名工作人员。除了旅客随身携带的金子,船上还运载了价值超过32.2万英镑的金块。
哪里知道眼看就要抵达终点了,它竟然遭遇了一个从南方上来的世纪飓风。那天晚上十点,风力已达10级。风吹得船难以前进,船长决定捱过飓风,在威尔士的安格尔西岛附近下锚。过了午夜,风力增强到12级。结果船在安格尔西岛东岸附近搁浅,然后被狂风巨浪抛向嶙峋岩岸,船体破裂。死者超过450人,只有39人获救。据说许多旅客因为舍不得身上的金子而溺毙。
那时英国已设立了气象单位,就是商务部海洋局内的气象办公室,主管是达尔文的船长老友费茨罗伊。他的年薪只有600英镑,海军与商务部各分摊一半,因为认为气象是一门科学的人并不多。费茨罗伊接到的指示很笼统,并不包括气象预报,从他的头衔“气象统计员”就知道,任务主要是收集与汇整气象资料。
1859年,英国科学促进会的理事会通过决议,请商务部考虑监视暴风雨的行径,并在必要时发出警讯。理事会主席是阿尔伯特亲王(Albert Augustus Saxe-Coburg-Gotha),他暑假还在白金汉宫召集了两次会议,商讨这个问题。
“皇家特许”号遇难后,费茨罗伊研究了相关资料,认为只要及时发出警讯,悲剧就可以避免。1860年,他在皇家学会报告了这个结论。当年6月29日,他在英国科学促进会年会宣读了预报暴风雨的论文。
那年的英国科学促进会在牛津大学举行,发生了进化生物学史上最著名的一场辩论。据说牛津主教威尔伯福斯(Samuel Wilberforce)轻浮地质问赫胥黎:“你的祖辈与猩猩同宗吗?不知是父系还是母系?”赫胥黎身高180厘米,黑发黑眼珠衬出面容的严肃苍白,可神情沉稳凝重。他起身说道:“我在这儿非常专注地聆听主教大人的高论。但是听了半天还是莫名其妙,既没有新事实,也没有新论证,反而把讨论的重心转移到我的身上,想知道我对人类谱系这个问题的看法。我从未想过要提出这样的问题公开讨论。但是,我对这个问题心中早有定见,虽然是不情之请,也不妨在这儿提出来与大家分享。主教大人问我的问题是,我宁愿要一头不幸的猩猩做我的祖父呢,还是一位天赋高、掌重权的人?如果这个人不善自珍惜自己的天赋与权力,却利用它们在严肃的科学讨论中插科打诨,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猩猩!”
由于现场没人做记录,两人究竟说了什么,言人人殊。倒是会后口耳相传,大家都以为赫胥黎宁愿当一头猩猩,也不愿当主教。
费茨罗伊在他们之后也发言了,但是众声喧哗,大家只记得他反对达尔文进化论的激动模样,忘了前一天他向大家报告过一个能拯救人命、保障海上航行安全的气象预报系统。
其实费茨罗伊一读完达尔文送给他的《物种起源》就提出了异议,例如他批评马尔萨斯,认为世上的人口并没有增加。此外,“把人说成猩猩的子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还写信给友人,批评达尔文习于以显微镜研究琐细事物,而不知以望远镜审视全局。
牛津会议后,费茨罗伊立即投入布建气象预报系统的工作。两年后,他出版了《气象书》,宣传预报气象的原理与技术,接着就开始在《泰晤士报》上发布气象预报。
可是,那时费茨罗伊所拥有的信息,只有气温、气压、风向、风速,预报不准的事情在所难免。一开始,大众很好奇,即使不准也感兴趣。新鲜感退了,就失去耐心了。1864年6月18日,《泰晤士报》不再刊登他的气象预报,并且评论道:“无论这门科学再怎么进展,值得信任又爱惜羽毛的观测者,绝对不会妄图预测气象。费茨罗伊将军还没有让大众产生信心云云。”10个月后,他自杀了。
费茨罗伊身后只留下了债务。因为他从接任小猎犬号船长起,就不吝花自己的钱做公家的事,从未获得补偿。朋友为他妻子筹募生活费,达尔文捐了100英镑。英国女王也拨了皇家的房子让她住。有人向海军作证,指出光是在南美的测量任务,他就掏出了6 100英镑,至少相当于今天的40万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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