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植细菌,遏制肥胖
肠道细菌也许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我们的胖瘦。
撰文 克劳迪娅·沃利斯(Claudia Wallis) 翻译 贾明月
35%的美国成年人每天都要和肥胖症作斗争,让他们遭遇这种境况的原因我们再熟悉不过了:不健康的饮食、久坐的生活方式,可能还有些倒霉的基因。不过近些年,研究者越来越确信,还有一些重要的隐秘因素与此相关:就是那数不胜数的肠道细菌。
纵观人类进化史,肠道里的微小居民可以帮助我们分解坚韧的植物纤维,因而拥有特权,可以居住在营养丰富的环境里。但它们的作用似乎不止有助于消化。新的证据表明,肠道细菌改变了我们储存脂肪的方式,改变了我们调节血糖水平的方式,也改变了我们响应某些激素的方式——正是通过这些激素,我们才会感觉到自己是饿了,还是饱了。如果肠道菌群构成不合理,可能从出生时,我们就有了肥胖症和糖尿病的基础。
幸运的是,科学家已经开始了解到,正常和异常的肠道菌群结构会有哪些不同,以及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又有哪些。他们希望弄清楚,如何调节人体内的这个生态系统,才能预防甚至治愈肥胖症——医生对于肥胖症(obesity)的定义是,身高与体重的比例达到某个特定数值,即身体质量指数(body mass index,BMI)超过30。举例来讲,我们也许可以设计食物、婴幼儿配方奶粉或营养补充剂,以促进人体内有益细菌的生长,同时抑制有害细菌。“我们在设计食物时,内内外外的因素都得考虑到,”华盛顿大学圣路易斯分校的杰弗里·戈登(Jeffrey Gordon)说。把我们的肠道细菌哄开心,也许就是控制体重的秘诀。
肥胖和苗条的细菌差异
很久之前,科学家就知道,人体是形形色色的微生物的家园,但直到最近十几年,他们才意识到,这些微生物的数量能达到人体自身细胞数量的10倍以上。快速的基因测序技术让我们了解到,在我们的大肠和口腔中,微生物的数量和种类最多,不过生殖道和皮肤中的菌群也不容小觑。
自打通过产道降临人世那一刻起,每个人就开始构建自己的微生物群落了——先获得母体的细菌,接着在一生中不断从环境中吸纳新成员。科学家研究了各种微生物(它们被统称为“微生物组”,microbiome)的基因后,发现了很多常见的“人体居民”,不过不同人之间、不同的人群之间,菌群的差异都很大。近些年,科学家的研究逐步从单纯的细菌普查,过渡到探究这些微小居民在人体中的具体职责,以及它们对人体健康状况的影响。
最初,科学家是在研究肥胖和苗条个体的肠道细菌时,发现微生物可能与肥胖症有关。他们曾研究过一些双胞胎(两个孩子都较胖,或者都比较苗条),结果发现,较瘦的人体内,肠道菌群就像热带雨林,物种丰富;而较胖的人体内,菌群多样性就差多了,更像营养富集的池塘,由少数几种细菌霸占着。比如,在瘦人体内,拟杆菌(Bacteroidetes)的种类通常很多,而这类细菌专门负责将大块的植物淀粉和纤维分解成短链分子,成为人体能够利用的能量来源。
不过,发现这样的差异,并不意味着这种差异就是造成肥胖症的原因。为了探明因果关系,戈登和同事使用所谓的人源化小鼠(humanized mice,带有人类基因、细胞或组织的小鼠模型)开展了一系列经典实验,相关结果于2013年9月发表在《科学》杂志上。首先,他们在无菌环境中培育遗传背景完全相同的幼鼠,以保证它们体内没有任何细菌。接着,他们从肥胖女性及其苗条孪生姐妹(实验对象包括3对异卵双胞胎和1对同卵双胞胎)体内采集肠道细菌,植入这些小鼠体内——有些小鼠植入肥胖女性的肠道细菌,有些则植入苗条女性的细菌,但小鼠的饮食结构相同,饮食总量也相同。结果发现,相比植入了苗条女性的细菌的小鼠,植入细菌来自肥胖女性的小鼠更重,体脂也更高。而且和预期一样,胖小鼠的肠道内,细菌的多样性较差。
随后,戈登和同事对实验方案稍作修改,又做了一次实验:向幼鼠植入了双胞胎姐妹的细菌后,他们将小鼠移到了共用的鼠笼中。这次,两组小鼠都保持了苗条体态。研究表明,携带肥胖女性细菌的小鼠,获得了某些苗条女性的肠道细菌(尤其是多种拟杆菌),其机制可能是,前者食用了后者的粪便,这种行为尽管听起来有些让人不适,却是小鼠的典型行为。为了进一步证明这一点,研究人员做了第三个实验:分别向两组小鼠植入肥胖和苗条女性的肠道细菌后,又从后者中提取了54种细菌,植入了前者体内。结果发现,那些本该变胖的小鼠,后来并未变胖。但是,如果向后者移植39种细菌则并无效果。“总的来说,这些实验提供的证据很有说服力:细菌和身材之间存在因果关系,预防肥胖症发生是有可能的,”戈登说。
戈登的假说是,肥胖小鼠的肠道菌群缺失了一些细菌,而这些细菌对于保持健康体重和正常新陈代谢非常关键。关于这些细菌具体是如何起作用的,他和其他科学家的研究发现了让人兴奋的线索。比如戈登发现,与苗条小鼠相比,肥胖小鼠的血液和肌肉中,支链氨基酸和酰基肉碱(acylcarnitine)含量更高,而这两种物质在肥胖症人群和2型糖尿病患者中都会升高。
在肥胖症患者的肠道菌群中,幽门螺旋杆菌(Helicobacter pylori)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缺失。美国纽约大学的马丁·布雷瑟(Martin Blaser)认为,通过调节胃饥饿素(ghrelin,一种刺激饥饿感的激素)的水平,幽门螺杆菌有助于调节食欲。布雷瑟说,从前,美国人消化道内曾有大量幽门螺杆菌,但由于居住环境变卫生了,以及开始使用抗生素,幽门螺杆菌现在很少了。布雷瑟最近写了一本书,名为《丢失的细菌》(Missing Microbes)。
在塑造肠道生态方面,饮食是很重要的因素。例如,已有证据表明,过多食用加工食品就与人体肠道菌群的多样性降低相关。戈登的团队发现了食物、细菌和体重之间的复杂关系,他们给人源化小鼠饲喂了特别准备的不健康饲料:果蔬少,且高脂肪、低纤维;而正常饲料是高纤维、低脂肪的。吃了这种“西式饮食”之后,携带肥胖型菌群的小鼠即使和苗条小鼠关在一起,也会继续长胖。不健康饮食通过某种方式抑制了有益细菌的移入和繁殖。
从出生那天起,饮食和肠道细菌的相互作用,就能把我们推向易于肥胖的道路,而我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也有同样的作用。有研究表明,相对于顺产和母乳喂养的孩子,剖腹产和食用配方奶粉的孩子发生肥胖症和糖尿病的风险更高。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的罗伯·奈特(Rob Knight)和纽约大学的玛丽亚·格洛里亚·多明戈斯-贝罗(Maria Gloria Dominguez-Bello)共同研究发现,新生儿通过产道时,会吞入以后可以帮助他们消化乳汁的细菌。剖腹产出生的婴儿则跳过了这道细菌的洗礼。食用配方奶粉长大的孩子还面临另一个不利条件:母乳中有些物质可以滋养有益细菌,阻止有害菌繁殖,而他们无法获得这些物质。最近,加拿大科学家的一项研究发现,喝配方奶的婴儿的肠道内,有些细菌是母乳喂养的婴儿在食用固体辅食后才会有的。多明戈斯-贝罗说,这些细菌在肠道和免疫系统成熟之前出现,可能是喝配方奶的婴儿更容易患上过敏、哮喘、湿疹、麦胶肠病和肥胖症的原因之一。
肠道细菌对体重还有一个好处,但在今天,这个好处也加深了人们对抗生素在儿童中滥用的担忧。布雷瑟已经证明,给予幼年小鼠低剂量(与农民给家畜的量相仿)的抗生素时,它们比未给抗生素的小鼠体内的脂肪水平高了15%。抗生素可能消灭了一些能帮助我们维持健康体重的细菌。多明戈斯-贝罗说:“抗生素好比森林中的一场火,而婴儿正在构建森林。如果你在新长成的森林里放一把火,那就什么也没有了。”当布雷瑟实验室的研究生劳里·考克斯(Laurie Cox)同时给小鼠喂食高脂饮食和抗生素时,小鼠变得过度肥胖。“这是一种协同效应,”布雷瑟解释道。他注意到,美国的抗生素使用情况在各州差异极大,而各州的肥胖率差异也很大,有趣的是,这二者的趋势有所重合,比如美国南部某些州的抗生素使用率和肥胖率都是最高的。
益生菌之外
很多研究微生物组的科学家认为,他们的研究可以催生新一代工具,用以治疗和预防肥胖症。不过,很快有研究者指出,这是一个新领域,问题远比答案多。美国马里兰大学的克莱尔·弗雷泽(Claire Fraser)评论说,“来自人类研究的数据要比小鼠研究的数据复杂得多,”她正在研究旧序阿米什人(Old Order Amish)群族中的肥胖症和肠道细菌。弗雷泽说,即使在一个像阿米什人这么同质化的人群中,也存在极大的个体差异,因此,从肥胖症这么复杂的疾病中,弄清楚细菌在发病过程中的作用是很困难的。
即便如此,很多科学家还是在积极开发有潜力的治疗方案。例如,多明戈斯-贝罗正在波多黎各开展一项临床试验,当婴儿经由剖腹产出生后,马上用沾有母亲阴道分泌物和肠道细菌的纱布擦拭婴儿。她会在研究中跟踪这些婴儿的体重和整体健康状况,并与没有用纱布擦拭过的剖腹产婴儿进行比较。
与此同时,荷兰阿姆斯特丹的一个研究团队正在研究,移植苗条人士的粪便给超重人士是否有减肥效果。美国科学家习惯把这种“粪便移植”看做一种不精确而且有风险的行为。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负责监管与肥胖和微生物组研究相关基金的罗伯特·卡普(Robert Karp)说,还有一个更有前景的方法,就是准确找出与苗条直接相关的菌株,确认其作用,然后开发相应的疗法。戈登则提议,让食物含有更多的有益细菌,以及其他任何有助于有益细菌在肠道中存活的营养成分——这正是益生菌酸奶的科学依据。这个领域中,没有人相信,单凭益生菌,我们就能战胜肥胖症,但是,除了运动和适宜的饮食,我们确实也需要给自己体内的微生物部队招兵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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