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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也会悲伤

admin  发表于 2017年12月05日

永失所爱,猫狗亦哀。

撰文:芭芭拉·J·金(Barbara J. King) 翻译:冯泽君

 

当雌海豚的这一行为持续到第二天时,贡萨尔沃和同事开始为它感到担心,不仅仅是因为它不停地照看着幼崽的尸体,更是因为它一直未曾正常进食,这对海豚这种代谢率很高的动物来说是很危险的。后来,曾有3只同样生活在阿姆夫拉基亚湾的海豚(这群海豚共150只)游到这对母子附近,但都既不打扰,也没参与。

这件事发生在2007年,当时贡萨尔沃是意大利米兰特提斯研究所(Tethys Research Institute)的海洋生物学家,通常碰到幼海豚尸体,他肯定会收集回来做研究之用,但那一次,他决定放弃。今年年初,他跟我说,“我这么做是出于尊重,我研究宽吻海豚十多年,有幸见证如此母子情深。我更愿意静静注视这自然流露的一幕,不想影响或打扰这位悲伤的母亲。我认为我所见到的,就叫悲伤”。

海豚妈妈真的是在为孩子的去世感到悲伤吗?如果是在十年前,我不会这么认为。作为一名研究动物认知与情感的生物人类学家,我会为这位母亲的行为感到心酸,但不会认为这种行为代表哀伤。与其他动物行为学家一样,我会用更中性的表述来描述这一行为,比如“对其他动物死亡所表现出的异常行为”。毕竟,海豚母亲的焦躁表现,也很可能仅仅是由于幼崽的异常表现让它觉得很困惑。那时候,把人类情感(诸如悲伤等)投射到动物身上,会被认为是一种妇人之仁,是不科学的。

但时至今日,尤其是为完成《动物如何悲伤》(How Animals Grieve)一书,进行了为期两年的研究之后,我认为贡萨尔沃是对的。过去这些年,通过总结大批关于动物对于死亡的反应的研究,我吃惊地发现,从鲸类、巨猿到大象,从耕畜到宠物,都会不同程度地对“亲友”的死亡展现出悲痛之情。覆盖物种之广,有些与人类亲缘关系甚远。这不由让我感到,这种对至亲逝去感到悲痛的能力,也许有着深远的进化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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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义悲伤

除了在亲代养育、生存和繁殖时外,动物是否还存在其他情感反应?关于这个问题,早在200年前的达尔文(Charles Darwin)时代,科学家就开始争论不休。达尔文认为,基于人类和其他物种在进化上的亲缘关系,很多情感体验应该是共通的。比如,他认为猴子能悲会妒,有喜有忧。但这种观念很快就淡出主流观点之外。20世纪初,行为主义开始大行其道,这种理论认为,只有实实在在能观察到的行为,才有研究价值,凭空猜测没有意义。后来,基于长期对拥有较大脑容量哺乳动物的实地研究,动物情感派又渐渐复苏。

珍·古道尔(Jane Goodall)曾详细记录了一个发生在坦桑尼亚的、令人揪心的故事:妈妈弗洛(Flo)死后,小猩猩弗林特(Flint)悲恸万分,身体逐渐衰弱,几周后即随母逝去。肯尼亚的辛西娅·莫斯(Cynthia Moss)也曾报道,大象会照料将死的“亲友”,还会轻抚逝者的遗骨。由此,野外生物学家(Field biologists)和人类学家开始探究,动物是否真的能感到悲痛,如果能,又是如何表现的呢。

要研究动物的悲痛,科学家必须先给出“悲痛”的明确定义,以区别于其他情感。对于同伴的死亡,动物会有多种行为反应,只有满足以下条件才能被看做属于悲痛的范畴:首先,两个(或更多)研究对象生活在一起绝不仅仅是出于求生目的(如觅食和交配等);其次,其中某一动物死后,同伴日常行为有所改变,比如食宿时间减少、出现表征抑郁或焦躁的姿势及表情,或郁郁而终。看起来,达尔文当时并没有将悲痛与哀伤细分开来,其实两者的强度还是有很大不同,与哀伤相比,悲痛更深刻更持久。

不过上述定义也并不完善。一方面,我们很难界定怎么才算痛得“更深刻”——不同物种的悲痛标准是否有差别?人类能否识别出其他动物的悲伤?这些问题目前还无法回答。还有一点,母亲和其他长期为后来不幸死亡的幼崽提供食物和保护的照顾者,还不能说是满足上述第一条标准(超越求生行为),但丧崽又确属大悲之痛。

为了完善这一定义,我们需要进一步研究动物的哀悼行为。通过观察动物对“亲友”死亡的反应,我们对此有了更深入的理解。比如,非洲原始森林里的狒狒妈妈和黑猩猩妈妈,有时候会连续数天数周甚至数月,将自己幼崽的尸体带在身边,寸步不离,这看起来似乎像是代表悲痛,但它们又没有表现出明显焦虑或痛苦的样子。如何判断呢?我们只能认为,一旦动物重新恢复日常行为,如交配等,即算已走出悲伤。

 

动物哀歌

按照上述定义,很多动物都曾表现出悲伤反应,甚至包括大象。其中一个很经典的例子,当数伊恩·道格拉斯-汉密尔顿(Iain Douglas-hamilton)小组在肯尼亚桑布鲁国家保护区(Samburu National Reserve)对大象进行的跟踪报道。道格拉斯-汉密尔顿是大象保护组织“援救大象”(Save the Elephants)中的一员。2003年,他的小组曾追踪记录象群对一只奄奄一息的年长母象的行为反应。这只母象名叫埃莉诺(Eleanor),当时它身体渐渐不支,即将倒地。旁边另一个象群的母象格蕾丝(Grace)看到后,立即来到它身边,并试图伸出象牙扶住它。但最后埃莉诺还是倒在了地上,格蕾丝就在旁边陪着它,不时还会推一推它的身体,陪了它至少一个小时,不顾自己所在的象群早已走远。可埃莉诺最终并没能挺住,在它死后的一个星期内,来自5个不同象群(包括埃莉诺自己所属的象群)的母象曾多次接近它的尸体。有些母象显得有点烦躁,会用鼻子或脚推它的尸体,好像想要摇醒它。虽然其间并没有公象出现上述行为,道格拉斯-汉密尔顿认为母象的行为已经证明,大象对死亡有非常明确的悲伤反应,而且不只限于对自己所在象群成员。

鲸类对死亡也有类似反应。2001年,一个动物研究组织(名为Mammal Encounters Education Research)的成员费边·里特(Fabian Ritter)在加那利群岛观察到,有一只雌糙齿海豚(rough-toothed dolphin)推着它的幼崽的尸体,就像本文开头提到的那只雌海豚一样。但这次,它不是一个人在奋战,有两只海豚一度陪着它,为它保驾护航;在这期间,它还曾碰到一群海豚,至少有15只,结果这群海豚改变原来的航线,陪了这对母子好一阵。这位海豚妈妈对孩子深深的爱着实感人,但到了第5天,它渐渐体力不支,于是那两只为它护航的海豚接替它,用背部撑起孩子。

此外,研究人员在长颈鹿中也发现了类似行为。佐伊·穆勒(Zoe Muller)是一名野生生物学家,2010年,他在肯尼亚索伊桑布自然保护区(Soysambu Conservancy)进行了一项关于罗氏长颈鹿(Rothschild's giraffe)的研究。当时,有只雌长颈鹿产下一只足部畸形的幼崽,这只小鹿行动不方便,所以比其他小鹿更加安静。这只可怜的幼崽只活了短短4周,在这期间,鹿妈妈一直待在它身边,从没有离开它超过20米远。一般来说,长颈鹿喜欢集体行动,共同觅食,可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这只雌长颈鹿还是选择待在孩子身边。和阿姆夫拉基亚湾那只雌海豚一样,它这么做也是在冒着牺牲健康的危险,不同之处只是在于,它的小鹿还活着。

有一天,穆勒发现鹿群的行为很反常。包括这位鹿妈妈在内的17只母鹿,一直警惕、不安地盯着一块灌木丛。一个小时以前,那只足部畸形的小鹿刚刚死在那里。从早上开始,这17只母鹿就一直在尸体旁徘徊,中午,又有6只母鹿和4只小鹿加入,有的还用鼻子和嘴轻轻地摇动尸体。到了晚上,仍有15只母鹿不肯离开,它们比白天靠得更近,紧紧地环绕在尸体的周围。

第二天,又有数头成年长颈鹿前来探望。有些雄鹿是第一次来,不过它们感兴趣的并不是幼鹿的尸体,而是企图觅食,并检查母鹿是否处于发情状态。第三天,穆勒发现幼鹿尸体不翼而飞,而幼鹿妈妈则独自站在50米外的一棵树下,经过一番搜寻,穆勒终于发现原来尸体就在鹿妈妈站的那棵树下,只是已经被啃食得只剩一半,到了第四天,即全部被鬣狗瓜分殆尽。

长颈鹿是高度社会化的动物。通常在小鹿出生的头4周,母亲会独自小心保护幼崽,此后则会寄放到“幼儿园”,由一只母鹿看管幼鹿们,其他妈妈外出觅食。在描述整件事的过程中,穆勒并没有用“悲伤”和“哀悼”这样的字眼,但这件事很能说明一些问题。因为幼崽的死亡,鹿妈妈和族群中其他母鹿的行为都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尽管无法排除其他可能的解释,但是,母鹿们保护幼崽尸体,以免尸体被掠食者吃掉的行为,说明母鹿们极有可能有一定程度的悲伤。

像穆勒这样,通过对野生动物直接观察而获得的第一手资料还很缺乏。因为想观察到野生动物对同伴死亡的反应,条件非常苛刻,天时地利缺一不可。不仅需要科学家当时在场,还需要动物的悲伤反应足够明显才行。这项研究目前还处在起步阶段,也许在保护区、动物园,甚至是在我们自己家里对宠物进行观察,会更易于发现相关线索。

下面,我要讲一个更揪心的故事。14年来,暹罗猫(Siamese)薇拉(Willa)一直和它的姐姐卡森(Carson)生活在美国弗吉尼亚,它们的主人是卡伦·弗洛(Karen Flowe)和罗恩· 弗洛(Ron Flowe)夫妇。两姐妹从小一起长大,互相梳理毛发,待在房间最舒服的角落一块儿发呆,睡觉时也蜷成一团,互相依偎在一起。如果卡森被带去看兽医,薇拉就会出现轻微的歇斯底里状,直到姐姐回家。2011年,卡森的慢性病恶化,弗洛夫妇照旧带它去看医生,但这次卡森却一睡不醒,离开了这个世界。起初,薇拉的表现和往常姐姐去看病时一样,但两三天后,卡森还没回来,薇拉开始发出一种可怕的声音,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哀嚎,并不断在它们常待的地方徘徊,想要找到姐姐。后来,这种症状慢慢减退,但几个月里,薇拉一直郁郁寡欢。

而在所有这些关于动物悲伤研究的实例中,最让我惊讶的,要数两只鸭子。2006年,3只野鸭(mulard ducks)被解救到美国纽约华特金斯·格兰农场保护区(Farm Sanctuary)。由于在鹅肝农场被过度喂食,这几只鸭子都患有肝脏疾病——肝脂肪沉积。其中两只鸭子被摧残得身心俱疲,对人类非常恐惧。一只叫科尔(Kohl),腿已经畸形,另一只叫哈珀(Harper),瞎了一只眼睛。它们在一起患难与共地生活了4年多。尽管鸭子也是群居动物,但这两只之间的感情尤其深厚。后来,科尔的腿疾加剧,严重到无法走路,于是,医生决定对它执行安乐死。哈珀则被特批可以在旁观看,事后还可以靠近科尔的尸体。结果哈珀推了推科尔,见它久久不醒,便趴在科尔旁边,把头依偎在昔日老友的身上,一待就是几个小时。更严重的是,哈珀从此一蹶不振,它不再结交新朋友,常常独自坐在从前经常和科尔一起去的小池塘旁边。就这样,两个月后,哈珀病故。

 

千差万别的悲伤

从逻辑上讲,越长寿,伴侣、家庭或群体成员间关系越亲密的动物,应该更会对至亲同伴的死亡感到悲伤。但目前还没有足够的实验证据支持这一逻辑。要验证这个假设,我们必须扩大实验对象范围,既要研究群居动物,也要观察只为食物和交配需要而进行季节性集会的动物,然后进行系统比较。

当然,种间差异只是一方面,也要充分兼顾具体情况和个体差异。即使是同一物种,对有些动物来说,如果能见到同伴尸体,就不太会苦苦寻觅和哀嚎,比如像上面的科尔和哈珀;但对有些动物则完全没用,说明动物对同伴死亡的反应存在种内差异。

另外,野生猴群的社会化程度更高,可奇怪的是,关于猴子悲伤反应的报道并不多见。反倒是有些相对独立的动物,比如家猫等,对邻近亲友的死亡反应更大。不过我认为,如果数据量足够大的话,猴子的悲伤反应不会比家猫少。在《动物如何悲伤》一书中,我举了很多不同动物为例,包括猫、狗、兔子、马、鸟以及我在本文中提到的其他动物。每种动物里,都既有对同伴死亡漠不关心的个体,也有悲伤到不能自已的实例。

这中间,认知差异也会起到一定作用。正如不管是种内还是种间,都会存在不同水平的同理心(指站在当事人的角度和位置上,客观地理解当事人的内心感受,且把这种理解传达给当事人的一种沟通交流方式),对死亡的理解也一定有深有浅。动物能理解死亡是生命的终结吗?是否有死亡这个概念?目前还无法回答。也没有证据表明,任何其他动物能像人类一样预期死亡。这是人类独有的能力,催生了大量激动人心的文学、音乐、艺术和戏剧作品,人类沉浸其中,投入了大量的情感。

从另一方面看,悲伤这种能力也是耗费体力和精力的,尤其对野生动物来讲,觅食、躲避掠食者和交配已经需要耗费不少能量了,为什么还要进化出更费神的哀伤情绪呢?也许哀伤的时候,社交暂时中断,而适当的社交中断可以让动物有时间从情感伤害中走出,从而为下一段关系做好准备。又或者如《悲伤的天性》(The Nature of Grief)作者约翰·阿彻(John Archer)所说,可能亲密同伴被迫分离“也能带来好处,而代价就是悲伤”。为什么说会带来好处呢?因为分开的同伴会为了重聚而努力奋斗。所以,随进化而来的不仅仅是悲伤本身,更重要的是在悲伤发生之前,由亲密关系产生的强大正能量——它们曾亲密地一起觅食,共同孵育后代,共同成长、进化。

 

爱是悲伤之源

说到这里,不难看出,也许悲伤的真正起源来自丧失所爱。马克· 贝科夫(Marc Bekoff)是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博尔德分校(university of Colorado at Boulder)的生态学家和动物行为学家,从事动物情感研究多年,纵观多个物种的表现后,他觉得很多动物都既有爱也会悲伤,虽然他承认这些情感表现很难精确定义。不过,他认为,人类也未必能说清楚爱究竟是什么,但我们绝不会否认爱的存在,也绝不会忽视爱对情绪反应的影响。

在《动物很重要》(Animals Matter)一书中,贝科夫写过一个关于草原狼(coyote)的真实故事。故事发生在美国怀俄明州的大提顿国家公园(Grand Teton National Park)。有一只草原狼妈妈会不时离开家人独自外出。每次它一回来,孩子们就会显得非常开心,亲热地舔它,在它脚边打滚。然而有一次,它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有一些小狼开始焦燥地来回踱步,有的则沿着它离开的方向出发,去寻找草原狼妈妈。“一个多星期来,狼群似乎陷入了悲伤之中,”贝科夫在书中写到,他认为,“狼群的其他成员在想念它”。年初的时候,我们曾一起讨论关于动物情感的话题,他认为狼群的反应应该是出自对狼妈妈的爱。并且,他认为,相对来说,有些物种比如草原狼、狼、鸟类(包括鹅类)家族存在很强烈的“爱”,是因为这些动物通常父母结伴抚养后代,共同御敌,所以家庭关系更亲密,一旦分开,彼此之间就会想念。

动物世界的爱与愁,盘根错节。也许比动物群体的社会关系更加复杂深刻,成员之间爱得越深,分开时的痛苦必定也更加强烈。以前面的暹罗猫为例,一般来说,家猫的社会性并不强,但薇拉对它姐姐卡森的爱,和在失去姐姐后的悲痛却是不容置疑的。

而我们人类,在表达悲痛时则更是呈现出更丰富的仪式感。十万年前,我们的智人祖先就曾在尸体上装饰红赭石,考古学家认为,这是一种仪式行为,不含实际功能。在俄罗斯松希尔(Sunghir)遗址,考古学家发现两个葬于2.4万年前的幼童,一男一女,不到13岁,身边埋有很多陪葬品,从猛犸象牙,到各种象牙雕刻成的小动物。最神奇的,是墓穴里还有大量象牙小珠,可能原先是缝在孩子衣服上的,衣服腐烂以后,散落在遗体周围。要准备所有这些,必定动员了当时松希尔遗址的大批成员参与,因为每个象牙小珠都至少要花一个小时才能制作完成。尽管不能完全用现代人的情感观来解释古人类的行为,但基于前面从各种动物身上看到的悲伤情感,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数万年前我们祖先对幼童的哀悼,确确实实带有情感因素。

在我们所处的现代社会,悲伤早已不再局限于亲属、亲密的合作伙伴或自己社区团体的成员。那些耸立在世界各地的公共纪念物,如日本广岛的和平纪念公园(Peace Memorial Park)、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的大屠杀纪念中心(genocide memorial center)、德国柏林的欧洲被害犹太人纪念碑(Foundation Memorial to the Murdered Jews of Europe)、美国曼哈顿的双子塔遗址和新镇的桑迪胡克小学新校址,都明显在传达举世哀悼的力量。对陌生人的死亡亦感到悲伤,这是我们人类独有的特质。尽管独特,但悲伤这种能力,是我们与其他动物共享的,它有着深远的进化根源。

 

本文译者:冯泽君在上海复旦大学获得神经生物学博士学位,目前在瑞典卡罗琳斯卡医学院做博士后研究,主要研究方向为脑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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