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科普

心脏病，在美国人口死因顺位中排名第一，每年有60万人因此死亡。位于纽约的哥伦比亚大学医学中心心脏外科是美国最著名的心脏病治疗中心，每年要实施两千多例心脏手术，心脏移植手术数量高居世界榜首。中好文是该医院的心脏外科教授，15年来一直活跃在心脏病治疗的第一线。就人工心脏今后的发展以及心力衰竭未来的治疗方法等问题，Newton专访了中好文教授。

Newton：中教授，请您介绍一下您平时所做的手术以及治疗方法。

中教授：我每年要进行大约300例心脏手术。其中，约60例是辅助型人工心脏植入手术，将近20例是心脏移植手术，其他的则是一些修复心脏瓣膜、冠状动脉搭桥等一般的手术。绝大部分的辅助型人工心脏都是植入左心室。

Newton：一年做300例手术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什么样的患者需要植入人工心脏呢？

中教授：晚期心力衰竭患者、重度急性心力衰竭患者。如果没有机械的帮助，在几天或一周内就有生命危险的患者，以及因心脏功能衰竭而导致其他脏器受损的患者，都需要植入人工心脏。

Newton：用于移植的辅助型人工心脏有几种？

中教授：现在主要使用两种类型的人工心脏，分别是“Heart Mate 2”和“HVAD”注1。贾维克2000在美国尚未获得许可，还不能使用。

Newton：如何决定到底使用哪种辅助型人工心脏呢？

中教授：通常情况下，医生会向患者介绍这两种人工心脏的优点与缺点，让患者自己决定使用哪种。全球共有一万七千多名患者植入了Heart Mate2，但是它的血泵较大，约6厘米，需要较大的腹部空间来植入血泵，手术时间也较长，约4～5个小时。

HVAD则是直接在心脏内植入小型血泵，手术时间约3.5～4个小时，对身体的伤害较小。但是，由于它面世的时间还不太长，迄今只有五六千人使用。我们还要向患者解释清楚，这两种类型的人工心脏都有可能引发特有的并发症，例如在装置内形成血栓或引发脑梗等。

Newton：让患者来选择的话，患者自己也会犹豫吧。

中教授：的确是这样的，几乎所有的患者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选择哪种类型。因此，患者总会问我：“医生，假如我是你父亲的话，你会选择哪种类型？”

这时候，我总是这样告诉患者：“我不能回答您的问题。如果我回答的话，您就会有先入为主的想法。所以，请您自己决定。”

如果患者体型较小的话，我一般会推荐尺寸较小的HVAD。但从功能上来说，这两种装置都有各自的优缺点，基本上由患者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决定。有的患者比较看重Heart Mate 2迄今为止的使用数量，有的患者则比较喜欢体积较小的HVAD。

Newton：现在，贾维克2000在美国还处于等待获批的状态，您如何评价贾维克2000？

中教授：我们现在正在对贾维克2000进行临床试验，它引发感染的风险较小，是很不错的一款装置。不过，它的使用对象有所限制。

Newton：什么限制呢？

中教授：贾维克2000的电源线出口不是位于腹部，而是位于耳后。虽然这么做减少了感染的风险，值得高兴，但由于电源线要延伸到患者头部，对外科医生来说，手术就变得相当麻烦。手术时间超过6个小时的话，也会给患者身体造成更大的伤害。

Newton：不仅要考虑装置的性能好坏，还要考虑手术的难易程度，真是各有利弊呀。

中教授：的确如此。任何人工心脏都不是完美无缺的。

许多患者处于“过渡手段”与“永久使用”的界限上

Newton：作为等待心脏移植的“过渡手段”而植入辅助型人工心脏的患者，与“永久使用”人工心脏的患者的比例是什么样呢？

中教授：在哥伦比亚大学，作为“过渡手段”的患者与“永久使用”的患者大体相当，各占一半吧。不过我听说，在一些医院里，“永久使用”的患者更多一些，这是因为不同医院判断患者是否需要进行心脏移植的标准有很大差异的缘故。

Newton：就是说，即使是同样的病情，在某个医院就要进行心脏移植，而在另一个医院就可能不需要进行心脏移植？

中教授：是这样的。例如，哥伦比亚大学主要针对65岁以下的重度心衰患者进行心脏移植。患者超过65岁的话，手术要求就会严格许多，例如需要严格审查是否有并发症等。患者超过72岁的话，则很难进行心脏移植。

不过，有些医院对患者的年龄完全没有限制，还有一些医院只针对65岁以下的患者进行心脏移植手术。因为不同医院对是否需要进行心脏移植的判断标准各不相同，即使病情相同，有些医院会认为作为等待心脏移植的过渡手段需要植入辅助人工心脏，而另一些医院则认为需要植入永久性人工心脏。

Newton：对心脏移植的对象进行限制，是不是因为心脏捐献者不足呢？

中教授：是的。2013年，美国大概进行了2500例心脏移植手术，数量远远高出日本。不过，美国的心衰患者数量也远远高出日本，等待心脏移植的人非常多。归根到底，还是心脏捐献者数量不足。

Newton：具体来说，什么情况下适合进行心脏移植，什么情况下不适合呢？

中教授：其中的一个标准就是刚才提到的年龄。此外，还要考虑是否有并发症。例如，当患者除了重度心衰之外还伴有肾衰，心脏移植的同时还必须移植肾脏时，如果患者年龄过高，身体将很难承受两个器官的移植。还有，如果患者几年前曾进行过癌症治疗，现在癌症尚未复发，这种情况下也很难判断是否适合进行心脏移植。

有的患者曾在没有完全弄清楚心脏移植标准的情况下，植入了永久性人工心脏，但是此后病情发生变化，而不得不等待心脏移植。与此相反，还有的患者虽然列在心脏移植等待名单上，却完全不听从医院的指导而被除名。在明确地作为“过渡手段”而植入人工心脏的患者与“永久性使用”人工心脏的患者之间，还存在着各式各样的患者。

希望将来技术不断进步，让患者完全感觉不到自己带着人工心脏

Newton：患者对辅助型人工心脏有哪些要求？

中教授：植入人工心脏的患者大多是重度心衰患者。因此，这些患者最渴望能“长时间地活下去”。不过，今后针对轻度心衰患者也可能会植入人工心脏，希望提高“生活质量”注2的患者会越来越多吧。

Newton: 具体来说，是指什么呢？

中教授：Heart Mate 2与HVAD的电源线都是从患者腹部穿出来的，所以患者不能泡澡或淋浴，只能用海绵或毛巾擦拭身体。对一些人来说，不能泡澡或淋浴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也许，很多轻度心衰患者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了植入辅助型人工心脏吧。

提到生活质量，贾维克2000则表现优秀。贾维克2000的电源线从耳后穿出，不容易感染细菌。虽然手术相对来说比较困难，但是伤口愈合后，就不再需要更换纱布，而且患者还可以淋浴，能像正常人一样洗头。

Newton：要想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辅助型人工心脏今后需要具备哪些功能呢？

中教授：最好能进一步提高电池等周边装置的性能。现有装置必须每6或12小时更换一次电池，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患者外出或旅游。患者的脑子里无时无刻都要想着电池是否还有电，是不是要更换，对患者来说，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煎熬。

要是人工心脏的功能日趋完善，也能像心脏起博器那样，植入后完全可以忘记它的存在就好了。不过，实现这个愿望并不那么容易。

Newton：要是能应用电子产品或汽车电池的技术就好了。这很难做到吗？

中教授：实际上，大多数生产人工心脏的公司都是一些小公司，这些公司很难进一步改进周边装置。我希望大公司与制造公司能参与进来，进一步改进人工心脏的周边装置。

医生应该向患者提供最佳治疗方法

Newton：治疗心衰时，是否也采取再生疗法？

中教授：我们进行了有关细胞移植、细胞层黏着等多项研究。不过，哥伦比亚大学还没有开始对心衰患者进行再生治疗。这是因为，所有再生治疗的效果都尚未达到被广泛认可的水平。

美国曾进行过这样的临床试验：在植入人工心脏的同时，还为患者移植了心肌细胞，目的是确认心肌功能是否恢复了。我也参与了这个临床试验，并发表了论文。不过，论文的结论是“移植细胞是‘安全’的”。关于再生治疗的效果，现在尚未有大的进展。

图. 针对心衰的再生治疗例子

Newton：看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确立再生治疗的方法呀。

中教授：我认为，细胞移植等再生疗法和基因疗法，都需要“选择患者”和“选择时机”。例如，也许再生疗法对拥有某个基因的患者无效，或者对重度患者也无效。在哪个时期采取怎样的治疗方法才能取得最佳治疗效果，这些都需要弄清楚。

Newton：您认为今后治疗心衰会有怎样的变化？

中教授：我觉得今后治疗心衰时，最为重要的是“结合各种治疗方法”。中心内容是心脏移植、人工心脏、再生治疗。也就是说，结合再生疗法与人工心脏，如果患者的心脏功能得以恢复的话，就可以取出人工心脏。如果无法恢复的话，则进行心脏移植。

有种观点认为，一个治疗方法适用于所有的患者。这是明显错误的，因为患者自身的情况和病情千差万别，各不相同。作为医生，完全有责任根据患者的情况采取最适合病人的治疗方案。

（本文发表于《科学世界》2015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