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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击流感,我们能做什么?

撰文/李珊珊  发表于 2019年04月01日

2009年5月11日,一名由美国回四川探亲的中国留学生被确诊为我国内地首例输入性甲型H1N1流感病例。

这一次,这场大流感离我们不再遥远了。

   2009年3月底到4月中旬,墨西哥、美国等地接连暴发了猪流感病毒(后改称“甲型流感”)疫情。

   4月25日,世界卫生组织警告说,墨西哥和美国发生的流感疫情已构成“具有国际影响的公共卫生紧急事态”,所有国家都应加强对非正常暴发的流感类疾病和严重肺炎的监控。

   4月27日,世界卫生组织将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从3级提高到4级。即承认猪流感有能力因人与人之间的接触在社区内造成感染,但还未有证据显示它有能力造成大流行。

   4月29日,世界卫生组织将流感大流行警告级别从4级提高到5级。即承认病毒的人际传播发生在一个世界卫生组织区域的至少两个国家中。虽然在此阶段大多数国家不会受到影响,但“宣布第5级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大流行迫在眉睫。”

 

来自动物的病毒

今年春天的这场流感中,人们更关注的是这种病毒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情况:感染者咳嗽或打喷嚏时,飞沫会散播到空气中,沾到手上和物体表面。另一人可能因吸入污染空气,或触摸受感染的手或物体表面,从而受到感染。截至北京时间5119时,世界卫生组织(以下简称“世卫组织”)公布的全球确诊病例为4379例。

之所以把这次流感最初定名为“猪流感”,是因为新的流感病毒拥有来自于猪流感病毒的H1N1两种表面抗原。1999年,H1N1病毒就已经在北美的猪群中占到了优势地位。而这次的新流感病毒不仅仅来自于猪流感病毒,据分析,它至少由两种猪流感病毒结合而生,本身还带有其他物种流感病毒的基因片段,比如禽类或人类。这种来自三个物种的组合称为“三源基因重配株”。目前,还没有确定“猪流感”是来自墨西哥的猪,也没有直接从猪身上找到过,我们能够确定的只是它会在人类之间进行有效的传播。430日,世卫组织、联合国粮农组织和世界动物卫生组织宣布,用“A(H1N1)型流感”代替“猪流感”来指代当前疫情。

世卫组织根据以下标准判断传染病大流行是否来临:人类对该病毒没有免疫力;病毒很容易从动物身上传到人身上;对人有致命性;形成有效的人与人之间的传播。根据这几条标准,最近出现的拥有猪流感病毒表面蛋白的新病毒不能被人体的免疫系统识别,并获得了人际传播的能力,且有致命性—它非常危险,像原始森林里的火花。

一方面,初次遭遇新病毒时,我们的免疫系统尚未来得及反应。

另一方面,从病毒的角度来看,病毒与宿主达到稳定状况后,病毒毒力大多处于中等水平。而新的宿主环境,相对病毒的多样性发展而言是一片尚未开垦的土地。遭遇新宿主之初,病毒多样性发展最快,从而容易出现毒力很强的毒株。


致命的流感

回溯3次人类流感大流行的历史(见下页),几次大规模的流感大流行几乎无一例外的与动物身上的流感病毒有关。

1918年,美国最先报道发生猪流感,发病猪达数百万头,死亡数千头。这次疫情,后来被认为与19181919年的人流感大流行有关。致使猪发生流感的甲型流感病毒包括两个病毒亚型,甲1型(H1N1)和甲3型(H3N2)。有研究表明,猪源的甲1型和甲3型病毒都与禽和人身上的发现的相应病毒亚型有关。随着人类中某种亚型的流感病毒的暴发流行,在猪群中也出现了相应的亚型的流感病毒和血清抗体,这说明猪群中流感的流行与人流感的流行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猪被认为是禽流感与人流感发生重组的“基因混合器”。

本次出现于墨西哥的甲型流感大流行所引起的担忧与1918年那次“西班牙流感”的大流行直接相关。

1918年的那场流感大流行,据估算,造成了5000万到上亿人的死亡,且近一半的死者是正值人生顶峰的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事实上,是流感病毒和其他一些病毒(而非细菌)一起引发了包括咽喉痛在内的约90%的呼吸道传染病。

冠状病毒(引起普通感冒及SARS的病原体)、副流感病毒、还有许多其他病毒都会引起类似感冒的症状,彼此经常会混淆。我们有时会将这些呼吸道感染统称为“流行性感冒”,草草治疗了事。

然而,流感并非仅是一场糟糕的感冒。它是一种非常特别的病,有一系列独特的症状和流行病学行为。

在人体中,病毒直接侵袭的是呼吸系统,当它逐渐渗透进肺的深部时,情况就越来越危险了。它会间接影响身体的许多部位,甚至连轻度感染都能引起肌肉和关节疼痛、剧烈头痛或虚脱,还会引起许多严重的并发症。

通常,流感病毒的繁殖能力很出色。从一个病毒最初附在细胞上直到该细胞释放出新的病毒,大约需要十几个小时,有时甚至更短,但几乎从不会花费更多时间。此时,会有十万到数百万个新的流感病毒“一窝蜂”地从细胞中溢出。

作为RNA病毒,流感病毒的变异速度也同样出色。在所有的RNA病毒中,流感病毒与艾滋病病毒都属于变异最快的一类。对流感病毒的变异率,约翰·M·巴里在《大流感》一书中举过一个例子:一个被感染的细胞释放出的十万到百万个新病毒,大约99%可能因缺陷过大而不能再感染其他细胞了,但还有大约100010000个病毒仍具感染性。而且,在某些仍具感染性的病毒身上,已经没有了免疫系统刚刚锁定的目标,从而不能被其识别。

从一定意义上讲,对一场致命的流感疫情大流行的恐惧,根植于流感病毒易于变异并极易在与其他相关流感病毒的基因交换中转化为剧毒之物的特性。


流感与流言

与世卫组织的流感大流行警告伴生的是流言。许多人不吃猪肉了。据路透社消息,阿富汗已隔离了国内惟一的一头供游人观赏的猪。

目前,我们经常能听到的一种流言是“八角炖猪肉可以预防流感”的说法。八角是用来生产目前最好的抗流感药物达菲的原料,这个证据让这种说法听上去很有科学依据——既然达菲是从八角中提炼出来的,我们直接吃八角不是同样能防治感冒吗?

达菲的有效成分为奥司他韦,这是一种针对感冒病毒表面的神经氨酸酶进行靶点设计而得到的药物,1996年合成成功,1998年由瑞士罗氏公司申请了专利。大批量生产达菲需要大量的莽草酸,八角中,可以提取出莽草酸,这也许就是这次流言的“科学依据”。但事实上,奥司他韦并非八角提取物,只是前者的合成路线系由莽草酸开始。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病毒病预防控制所副所长梁国栋研究员告诉本刊记者:“用八角生产达菲,主要是利用八角中的莽草酸。生产过程要经过对莽草酸的数次修饰——这些化学反应,显然不是在锅里煮煮就能完成的。”所以,“吃八角有利于防治感冒的说法其实是无依据的。”

另外,利用达菲对付感冒,安全性可能尚待商榷。在罗氏提交美国联邦食品和药品管理局(FDA)的申报材料中指出,奥司他韦主要的不良反应显示为消化道的不适,包括恶心、呕吐、腹泻、腹痛等,其次是呼吸系统的不良反应,包括支气管炎、咳嗽等,此外还有中枢神经系统的不良反应,如眩晕、头痛、失眠、疲劳等。

2005年,有日本媒体报道日本青少年服用奥斯他韦后自杀并有精神异常反应。此后,日本先后报道数十例此类不良反应,世界各地媒体随即纷纷转载报道,引起公众关注。200511月,FDA就这一反应做出报告,认为没有证据证明奥斯他韦可以导致精神异常,日本的不良反应病例系大众媒体报道后经心理暗示作用引起的群体性臆症。然而,2007321日,日本厚生劳动省还是宣布,将要求罗氏在奥司他韦包装上加注警语告知有上述不良反应,并呼吁1018岁的青少年,若曾有行为异常病史,“原则上避免使用。”

围绕流感的另一个流言是:只有高加索白人才容易感染流感,而黄种人对这种病毒不会太敏感。对这个流言,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病毒研究者向记者表示:从史料上看,确实,中国对于流感大流行的记录几乎没有,但这种说法显然还是没有科学依据的。

还有一个说法是,这种新型的流感病毒在墨西哥造成的死亡率很高,几乎超过10%,而到了美国,它的死亡率只有个位数。《新科学家》杂志给出了对该现象的两种猜测答案:第一个很简单的答案是,在墨西哥还有许多更轻微的病例,他们未被算作感染者,导致分母小了;另一种可能则是,墨西哥死亡病例是合并了其他病原体感染而共同导致的结果,再或是墨西哥土著居民天生对这种流感病毒免疫力差。当然,目前的两个猜测都没有证据支持—我们对病例的临床资料掌握得太少了。

429日,在将流感大流行的警戒级别由4级提高到5级的发布会上,世卫组织总干事陈冯富珍说:“我们现在尚无一切答案,但我们将获得一切答案。”


并非归来,而是继续

关于流行性大流感的悬念中,最令人不安的是那个关于“流感第二波”的警告。

世卫组织警告:北半球流感季节的结束意味着最初的暴发可能较为温和,但随后第二波可能更为致命,就像1918年曾经发生的那样。

1918年西班牙甲型H1N1大流感几乎分为3波。第一波发生在1918年春季,第二、三波则分别发生在1918年秋季和1919年春季。其中,第一波发作曾被看作是一般的感冒,之后是一个炎热的夏季,病毒沉寂了。但就在当年的秋天,天气开始变冷时,第二波猛烈、致命的流感发生了。当时,2035岁的青壮年者发病率最高,死亡率也很高。《大流感》一书中描述道:“他们死得又快又惨烈。”尽管大流感持续了很长时间,但大多数死者死于9月中旬到12月上旬期间。第三波的死亡率介于前两波之间。

1918年流感大流行时,从第一波到第二波再到第三波,病毒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是自己的变异,还是与其他病毒进行了重组?中国科学院病原微生物与免疫学重点实验室主任高福研究员告诉本刊记者:“因缺乏数据,我们目前对几波流行中病毒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尚不清楚。我们只知道从统计数据上来看,1918年的流感大暴发有两个波峰,而且后一个比前一个凶猛得多。这也是面对本次的墨西哥流感,我们所担心的。”

本次的墨西哥流感同样是始于春季,根据病毒学家的研究,每年引起人类流感发生的流行株的血凝素大约发生40%左右的变异,而本次流行中的这批已经突破了在人际传播屏障的来自动物的病毒,在即将到来的夏天中,很容易获得与其他流感病毒交换基因片段的机会。

57日出版的《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两个不同的研究小组报告了对本次流感大流行的流行毒株给出了的研究结果。

首先,一个研究小组收集了自200520092月间的11个甲型H1N1流感的偶发病例的样本,他们的研究显示:这些病毒是一种混合了人、禽、猪流感病毒的新毒株,之前媒体上对本次流感病毒的分析也大多源于此。但目前,对这次新型猪源甲型流感病毒调查小组的结果则显示,该病毒为上述的三源重配株与一种猪流感病毒进行重配后产生的新毒株。

这两种毒株有很大不同。第一种三源重配株,自上世纪90年代始,已经开始在北美的猪群中出现,少有人感染的病例,人际传播更是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而第二种病毒株则与之相反。这种新型的流感病毒,鲜见猪群中的暴发,却可以很容易地在人群中传播。

《新英格兰医学杂志》据此得出结论:“目前的情况并非‘1918(病毒)的归来’,而是‘1918(病毒)的继续’。”该期杂志上的综述文章指出:“很多问题目前尚无答案。”

这些问题包括:“这种新型病毒会不会成为另一种季节性流感病毒?这种病毒会不会与其他病毒(比如H3)发生重配进而产生新毒株?这种病毒会不会变得更易在人际间传播,毒性更严重,从而导致下一波流感大流行?疫苗将何时出现?”

针对后一个问题,答案就像世卫组织网站上的声明:针对本次甲型H1N1流感的疫苗研发,大约需要56个月,而从疫苗研发出来后,还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投入大规模生产—“这要看病毒是否容易培养以及重视程度等。”在接受本刊记者电话采访时,一位世卫组织的官员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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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科学世界》2009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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