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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熊猫野放计划

撰文/邸志鹰  发表于 2019年04月03日

第一只放归野外的人工圈养大熊猫祥祥去世已经一周年。回顾它的一生,也许可以让人们更加深入地思考:圈养大熊猫的野放计划应该走向何方?

 

2007219日下午,卧龙。研究人员经过艰苦搜索,终于在转经沟找到了“失踪”了一个多月的“祥祥”。作为世界上第一只接受野化培训的大熊猫,祥祥在它的放归之地遭遇了意外:它的尸体躺在高崖下的沟底,身上覆着薄薄的雪花,脖子上佩戴的颈圈已经损坏,不能正常发出信号……

仔细检查后,专家推测:祥祥大约是失足从高崖摔落在沟底,侧胸和腹部、肋部撞在了钝性物体(如石头)上,肋骨几乎全部折断,胸部深深地凹下去。摔伤造成了祥祥严重的内伤,各个组织器官均不同程度受伤,特别是胰腺严重损伤。内伤对它的消化和呼吸功能造成严重影响。在窒息、恐慌和饥饿中,将满6岁的祥祥离开了我们。 

 

从核桃坪到五一棚

2006218日,十几位大熊猫专家来到卧龙,对祥祥3年多的野化培训作了论证,论证结果认为祥祥已经具备野外放归的条件,卧龙人开始积极准备将祥祥放到野外。2006428日,已经能自食其力的祥祥从核桃坪来到了五一棚—一个世界闻名的大熊猫栖息地。

在来自各方的一片欢庆声中,卧龙人的忧虑却更深了,他们清楚地知道,在接下去的岁月中,祥祥将面临着严峻的考验,圈养大熊猫的野化培训计划也将面临着严峻考验。

祥祥被野放的当晚,我在成都接到《科学世界》杂志主编的电话,遵从他的指示,我从成都径直来到卧龙看望祥祥。429日晚,我到达了卧龙,次日上山看祥祥。那几天,一向清冷的“山间别墅”—五一棚大熊猫野外观测站一下子变得热闹,宽敞的中厅俨然是个拥挤忙碌的办公室,墙上挂着各种地形地势图,以及普通人看不明白的图表……

跟祥祥一起“野放”到山野竹林中的还有卧龙科研中心派遣的“四人小分队”,其中,张亚辉和刘宾是动物研究专家,黄金燕和周世强是植物研究专家。计划中,他们要观察祥祥整整两年,其间吃住都在五一棚,一个月才能轮班下山一次。另外,每周两位上世纪80年代参加过野外大熊猫科学考察的总工程师周小平和汤纯香也会轮班上山做“四人小分队”的总指挥和技术指导。

祥祥以及陪它住在五一棚的几个人大部分都是我的老朋友。从3年前祥祥开始野化培训时,他们就一直在跟踪和观察祥祥,祥祥对他们不陌生,他们对祥祥也不陌生。3年中,祥祥的吃喝拉撒睡被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笔记本摞了老高。几年陪伴下来,他们和祥祥的关系很微妙:最初的祥祥(那时祥祥是个两岁半的“少年”)把他们当爸爸,看见来人就凑过来撒娇,有人,它就觉得安全;1年后,祥祥把他们当作了常来常往的邻居—你别没事往我家院子里转悠,祥祥看到人就追赶,有时是要吃的,有时就是下逐客令;两年后,祥祥终于把他们当作了“人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此时的祥祥已经是孔武有力的青壮年熊猫了,让它“犯”一下当然不得了。所以,人既要跟踪观察它,又要躲着它。主管科研中心工作的副局长王鹏彦对周小平一再强调:一定要保证祥祥的安全,保证每一位科研人员的安全!

到五一棚后,祥祥的生存毫无问题:一只健康的成年大熊猫在野外几乎没有可致命的天敌,五一棚的其他食肉类动物,比如豺,对成年的大熊猫根本不能构成威胁—大熊猫的身体比它大得多,它们只能对一岁以下的大熊猫幼崽造成伤害—可以肯定,祥祥是安全的。五一棚海拔3000米以下长的是拐棍竹,生境与核桃坪相近;海拔3000米以上是冷箭竹,冷箭竹的竹叶对大熊猫而言更适口,更有营养,除了春秋季节下到海拔3000米以下食用拐棍竹的笋以外,五一棚的大熊猫几乎一年四季都以冷箭竹的叶子为主食。所以,对祥祥而言,五一棚的食物比核桃坪更丰富,温饱同样不成问题。祥祥面临的最大威胁来自野外的同类,周小平担心两点:一是在五一棚36平方公里的领域里还居住着其他的野外大熊猫,祥祥能否在其中给自己划定领域“占地为王”,五一棚的“土著”会不会欺生,撵祥祥走?二是祥祥会不会怀念它的出生地核桃坪,踏上“返乡”之路?一切都是未知数!

令人欣慰的是,祥祥没有试图返回核桃坪,而是老老实实地留在了五一棚。五一棚的地形比核桃坪的二期圈复杂得多。从海拔2500米直到4000米左右,沟壑纵横……祥祥从未经历过这么复杂的地形,却仍在灵敏的嗅觉和二期圈里学到的定位经验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水源。吃的更加没问题,5月里的五一棚,低海拔处皆是又粗又大的拐棍竹竹笋,丰盛的食物让祥祥对新环境有了个好印象。 它开始谨慎地探索周围。最初几天里,祥祥只活动在白崖周围不大的范围。随着时间推移,它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探索的区域也愈加深远。

一个多月后,当低海拔的拐棍竹竹笋开始发硬、不再适口,祥祥由白崖来到干沟、二道坪—这里是冷箭竹分布的地带。在核桃坪,祥祥从未见过这么原始的岷江冷杉林,也没有见过这样一片片的冷箭竹灌丛,很快,它发现冷箭竹的叶子比拐棍竹可口。如同一只羊第一次来到了丰美的草原,祥祥在冷箭竹丛林中徜徉,吃得很惬意。 

 

死于同类相争

大半年过去了,祥祥的监测信号一直在金瓜树沟、中杠、二道坪、干沟一带。碰巧了,研究人员还能跟它打个照面,但要想近距离、长时间地对祥祥进行观察和接触已经变得毫无可能了。此刻,祥祥已经完全没有了圈养大熊猫的乖巧和对人的信任、亲昵。20061213日,无线电检测信号让研究人员非常疑惑,祥祥好像在进行长途跋涉,活动地点远超出了它过去的活动范围。“四人小分队”把搜索范围一再扩大,1222日,他们发现了正在竹林中取食的祥祥,它的背部、后肢掌部等多处受伤—除了它的同类,这里没什么大型兽类可以给它造成这样的创伤。

祥祥被接回了大熊猫保护站,人们每天为它提供美味的竹子和竹笋,经过治疗,它的主要伤口已愈合了近八成。20061230日,“祥祥”被再次放回“五一棚”白崖。人们认为这是一次英明的决定,至少是符合祥祥心愿的决定。祥祥不愿再回到人类喂食的生活,尽管工作人员出于人类好意帮助了它,但它并不领情。在五一棚,它开始了更长距离的“远征”,为了躲开强蛮的“土著”熊猫,也是为了躲开“人类的援助”。

200717日上午,无线电信号突然变得很微弱,研究人员将祥祥过去活动过的地方一一搜遍都没有发现它,最后,信号消失了。以后一个多月里,祥祥音迅全无。“四人小分队”、科研中心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武警,所有的人都在寻找祥祥。219日下午,“四人小分队”在转经沟发现了“祥祥”的尸体。

这里是方圆36平方公里的五一棚的边缘,从五一棚白崖到这里,熟悉地形且年轻力壮的本地人也要走整整一天,普通人要走至少两天,而且是在有向导引路的情况下。我们无法想象,祥祥花了多长时间才来到了这个它从未到过的地方,可以想见,为了拥有自己的一片领地,祥祥曾作了怎样艰苦不懈的努力。它在这里遇到了强蛮的野生同类—曾经有很多人在转经沟发现大熊猫的踪迹,听到大熊猫的吼声。可以肯定祥祥与当地的野生熊猫有过不太友好的接触,但是熊猫之间的打斗并没有给祥祥造成致命的创伤。从现场情景看,祥祥可能为了躲避追杀使出了爬树的看家本事—在一期圈,我曾亲眼看见过它沿着指头粗的杜鹃藤爬上了摇摇欲坠的树梢——没想到慌乱中祥祥从高树上坠落在地,坠落过程中又重重地撞在了岩石上。

大熊猫的社会有复杂的结构,被人类养大的祥祥虽然在3年的野化培训中学会了定位、寻找食物、寻找水源,在野外生存完全没有问题。但在野化培训的3年多时间里,它既没有见过它的圈养大熊猫兄弟,也没有机会遭遇野外的大熊猫同类。如今它终于回到了同类中间,但是却被它们当作了异类——一个圈养大熊猫想要适应野性的熊猫社会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 

 

祥祥启示录

2006428日祥祥在众人的瞩目中走进山野,到2007219日发现祥祥的尸体,祥祥在五一棚生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虽然它没有按照科学家的最佳设想,“参与到野外的繁殖中去,同野外的雄性大熊猫一样通过竞争获得交配的权利和机会”,甚至可以说,它是雄性竞争的失败者,但是它在五一棚的一年以及对它长达3年的野化培训经历和经验为今后的大熊猫野化培训和野外放归留下了宝贵的经验。它的意外死亡不是宣告了卧龙大熊猫野外放归的终止,相反,它使卧龙的科学家更坚定了大熊猫野放的决心和信心。

祥祥,圈养大熊猫的吉祥之星,两岁时,它从圈舍走进了核桃坪葱茏的竹林中,开始了生存的野化培训,拉开了圈养大熊猫野外生存培训的序幕;它也是圈养大熊猫的一座新里程碑,标志着大熊猫人工种群终于摆脱了对野外大熊猫的依赖,在种群快速增长的基础上开始了野外放归。祥祥在野外生活的3年多时间,让卧龙的大熊猫专家确信只有在宽阔而且接近野生环境生活的大熊猫才能保持蓬勃的生命活力,也更加确信了在“接近野外的环境”中,圈养的大熊猫完全可以恢复和完善大熊猫的天性和生存能力。

“大熊猫野外放归培训的意义不仅是一只大熊猫或者一个家庭放归到野外,它对保持和加强圈养大熊猫种群的生存活力有着深远的意义。野放的目的是‘种群复壮’,让圈养大熊猫种群能够成为一个富有生命力、朝气蓬勃的种群。”这是祥祥野放之初卧龙保护区局长张和民说的一段话。今天,面对祥祥的死,张和民以及大熊猫研究的专家依然在大熊猫野化和野放的道路上探索着。

从祥祥所提供的数据中,研究人员收获良多。 首先,祥祥在五一棚生活期间,通过卫星定位(GPS)颈圈结合无线电信号,研究人员一直在跟踪监测“祥祥”的野外活动状况,同时,他们还定期对祥祥进行近距离直接观察,获得其行为和健康状况的信息,对其栖息地选择、采食规律、同类及物种间交流等进行分析和研究。这些来自野外的宝贵资料一方面丰富了我们对野外大熊猫的了解,另一方面还帮我们更科学地完善了圈养大熊猫的饲养管理。

此外,科研人员通过野放个体还得到诸多启发。之前,卧龙大熊猫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员虽然对雄性大熊猫之间打斗、争偶习性并不陌生,但是祥祥野放的经历给了他们深刻的教训:野外雄性熊猫之间的争斗居然如此激烈。在今后的野化培训中,他们会加强训练圈养大熊猫的野外争斗和防御能力。希望通过多种措施培训大熊猫鉴别、认识和躲避危险的能力以及打斗实战能力,尤其是大熊猫放归的地点宜选择野生种群密度小的地方。华东师范大学生命科学院的动物学家王晓明的一个博士生一直在进行关于适宜大熊猫野放栖息地的调查,她几乎走遍了卧龙的所有竹林,她的研究成果会为卧龙下一步的野放地点提供科学的依据。

野外的熊猫社会总是儿子留在母亲的领地附近,成年的女儿“远嫁他乡”,参与异地种群的繁衍。祥祥“争偶失败”的经历证明:外来的雄性个体很难被异地野生种群接受,而远来的雌性可能更容易融入当地的熊猫社会。2001年,卧龙一头名叫“白雪”的雌性大熊猫,在自己身怀六甲的时候“自行野放”出逃到了圈养场附近的核桃坪山上。核桃坪山上曾有个小的野外大熊猫种群,每年4月中旬左右山上都会传来雄性大熊猫争偶的吼声。在野外生活4年后,瘦弱不堪的白雪于2005年冬天自己回到了圈养场,寻求人类的帮助。回来后的第二年,已经18岁高龄的白雪还发情并生下一个女儿。或许白雪在野外生存4年的例子正好可以说明一个外来的雌性大熊猫更容易被异地的雄性接受。

早先祥祥在一期圈时,卧龙大熊猫研究中心专家就曾设想将来尝试使熊猫妈妈带着孩子一起进行野化培训,然后,把母子一起放归。幼仔大熊猫跟随妈妈在野外可以得到必要的保护,尽早适应环境,学习熊猫社会交流的方式,增强将来长大后的生存能力。痛定思痛,祥祥的死亡使得科研人员感到母子共同野化、一起放归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圈养大熊猫像熊猫社会的孤儿,越早回到山野就越容易融入熊猫的社会。 

“放归自然的圈养大熊猫仅仅是活下来、活得好,还远不是放归的成功,显然,让祥祥一直生活在二期圈,它也能毫无危险地终老一生。但是放归的圈养大熊猫只有真正融入到野外大熊猫社会,参与繁育,留下后代,成为野外种群的成员才能说大熊猫野外放归成功了。大熊猫野外放归成功也许是一条漫长的道路,科学家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张和民说,“不管这条路怎么艰难漫长,我们都不会终止大熊猫野外放归的研究和计划!祥祥的死固然令人悲痛,但也敦促我们将大熊猫野外放归的计划制定得更为严密,将卧龙大熊猫野化培训的工作做得更为细致全面。”

 

“奶爸”张贵权与9个月的祥祥.jpg

“奶爸”张权贵和9个月的祥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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