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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会无聊

admin  发表于 2017年11月23日

坐在安静而昏暗的学术报告厅里,你和疲乏的“拉锯战”又开始了。脑袋上方的投影仪嗡嗡作响,你却心不在焉,神游于那些幻灯片之外,漫无目的地信手涂鸦。台上那位教授仿佛离你十万八千里。这时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你,那就是——无聊。

事实上,每个人都会有无聊的时候。特别是在沉闷的环境中,无聊感会油然而生。美国西佛罗里达大学的心理学家史蒂文·沃丹洛维奇(Stephen Vodanovich)指出:“西方文化通常将无聊定义为‘无所事事’。”事实上,对无聊的早期研究主要集中在从事单调工作的人群,诸如在工厂流水线上忙碌的工人。

研究者称,无聊感并不是单纯由客观环境引起的,而是意识层面一种主观的个人感受。无聊的程度因人而异:一些人似乎与无聊绝缘;而另一些人,尤其性格外向的人,更容易感到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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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代的科学家一直试图找到这种沉闷情绪的心理学基础。他们发现,这种情感远比我们知道的复杂。研究者指出,无聊尚无统一的定义,就像一个“口味众多”的拼盘。作为人意识的一方面,注意力水平对无聊感的产生至关重要。它可以提高人们的专注程度,减少无聊感。情绪波动也对无聊有推波助澜的效果。不清楚自己内心的感受、陷于情感无法自拔的人,更容易感到无聊。

想摆脱无聊并不容易。抑郁症及嗜药成瘾之类的病症,常常会找上容易无聊的人;他们在社交、学习和工作中也表现欠佳。找到无聊的根源,将有助于我们预防和治疗这些疾病。

千篇一律

研究者与“无聊”已经纠缠了近一个世纪。早期,工作表现较差的工人给了科学家启发,这些工人对工作表现出的厌烦情绪促使他们开始研究,单调乏味的工作对人的影响。1926年,英国国家工业心理学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Industrial Psychology)的心理学家A·赫德森·戴维斯(A. Hudson Davies)在《英国医学杂志》(British Medical Journal)上发表论文称,无聊类似于精神疲劳,是由于工人对流水线上精细而重复的作业缺乏兴趣所致。他还指出,工人对无聊的易感性存在个体差异:“很多从事单调工作的人并不感到无聊。而有一些人,即便从事经常变化的工作,却还是牢骚满腹,抱怨生活单调。”

美国纽约城市学院的心理学家约瑟夫·巴尔马克(Joseph Barmack),是最早在实验室环境下研究无聊感产生基础的科学家之一。20世纪30年代末,他指出无聊感是一种类似于睡眠的感觉,并发现同时使用三种兴奋剂——安非他明(amphetamines)、麻黄素(ephedrine)以及咖啡因,可以减少重复性工作(如对一系列数字进行加法运算)中的疲乏、困倦、注意力涣散及无聊的症状。此外,向参加测试的学生支付报酬似乎也可以激起他们的兴趣。这说明,无聊感是刺激和动力不足的一种复合产物。

十余年后,澳大利亚籍精神分析学家奥托·费尼谢尔(Otto Fenichel)在1951年出版的《思维的组织与病理学》(Organization and Pathology of Thought)中,描述了另一种无聊感。它是由于人的内驱力和愿望受到抑制而产生的,并会导致明显的无目标感。费尼谢尔将这类“病理性的”无聊感与通常的无聊感进行对比,指出后者只有“在我们不能做我们想做的事情,或者必须去做我们不想做的事情时”,才会产生。

此后30年,对无聊感的研究一直断断续续。直到1986年,心理学家诺曼·D·森德伯尔(Norman D. Sundberg)与他的学生理查德·F·法默(Richard F. Farmer)对无聊进行了最公认的研究。前者是美国俄勒冈大学的名誉教授;后者就职于俄勒冈州立研究院。他们共同发明了由28个问题组成的无聊倾向量表(Boredom Proneness Scale,简称BPS),这是用于研究无聊的最早的完整心理测量表。

用BPS测试人们在不同境况下产生无聊感的倾向性,结果显示,几乎每个人在身处重复、单调、压抑的环境却无法摆脱的时候(如排队等候时),都有过短暂的厌烦情绪。但是,有些人却更加频繁地感到无聊。他们需要在生活中寻求更多的刺激;或者由于不具备自娱自乐的能力而闲得无聊;抑或找不到生活的意义和目标,对“生存”本身产生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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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20年,沃丹洛维奇和同事的研究显示,常常无聊的人患焦虑症、抑郁症、嗜药及酒精成瘾的风险更高。他们易怒、好斗,缺乏人际交往的技巧,在工作和学习中也表现较差。

 

猎奇心理

2005年,沃丹洛维奇和美国俄克拉何马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J·克雷格·华莱士(J. Craig Wallace)以及西佛罗里达州的史蒂文·卡斯(Steven Kass)在BPS分析中指出,从宏观来看,无聊感的产生主要归咎于两个因素。一是外部刺激,或者说是对新鲜感、兴奋感以及变化的渴望。沃丹洛维奇认为,男性普遍比女性更容易无聊,他们在BPS测试中的得分也更高。他直言道:“男性更爱抱怨说,‘周围没什么事可做,所以我才会无聊。’”

由于渴望外部的刺激,性格外向的人更容易陷入无聊之中。许多关于单调工作的早期研究发现,性格外向的人比性格内向的同事更早变得口齿不清。英国伦敦精神病学研究所的人格研究先驱汉斯·艾森克(Hans Eysenck)指出,产生这一现象的原因在于,性格外向的人需要持续变换的刺激,才能达到最佳的唤醒水平(arousal level)。

同样地,在著名的感觉寻求量表(sensation-seeking scale)测试中,性格外向的人得分也偏高。该量表是在20世纪60年代,由美国特拉华大学的心理学家马文·瑞克曼(Marvin Zuckerman)设计,用于衡量个体对刺激的渴望程度,其中包括一些用来测试无聊易感性的问题。

然而,并非所有的研究都一致认为,外向型性格与无聊感有关联。给沉闷的工作增添一些小趣味后,性格外向的人也能成功地克服无聊感。英国基尔大学的心理学家A·B·希尔(A. B. Hill)在1975年进行了一项研究,让32名大学生从事拾捡和安放图钉的工作。这是一件无聊到让人头脑麻木的任务。相比16名内向型学生,另外16名外向型学生在工作中表现出更多的变化。他们采用精细而有趣的各种方式,在工作中提高自己的兴奋水平。

换言之,尽管性格外向的人通常需要更多的外部刺激,但他们的自我调节能力却各不相同。这是沃丹洛维奇从BPS测试中总结出的第二个因素。爱好广泛且富有创造力的人,以及在各种环境中都能有所作为的人,并不容易陷入无聊的泥淖。森德伯尔称:“我相信有人即便像佛教僧侣那样安静打坐,也不会感到无聊。他们依然能用心感悟生活、发现快乐并不断成长。”

如果内心世界不充实,外部刺激和新鲜感也会转瞬即逝。沃丹洛维奇认为:“大脑会不断寻求刺激,久而久之,大脑对刺激的需求便欲壑难填。这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你永远也不会感到满足。”

为了摆脱无聊,人们沉湎于吸烟、搞破坏、赌博以及嗜药之类的有害行为,追求感官的刺激。2005年,对92名苏格兰青少年的调查发现,无聊是青少年嗜药的最主要原因之一。美国社会研究新学院的临床心理学家麦克韦琳·托德曼(McWelling Todman),主要从事精神病患者及嗜药康复病人的无聊感研究。他指出,“嗜药者总是在停工期间,利用休息时间吃药。”

 

集中注意力

无聊和注意力也有关联。毕竟,当你无法集中注意力时,很难对什么东西产生兴趣。为了揭示这一关联,科学家设计了一个测试环境,让受试者完成一些有难度的任务。

在1989年的一项著名实验中,美国克拉克大学的心理学家詹姆斯·莱尔德(James Laird)和罗宾·达姆拉德-弗赖伊(Robin Damrad-Frye)发现,就连在隔壁房间打开一台静音的电视之类的微小干扰,都会让受试者觉得听力理解练习“很无聊”。受试者无法察觉干扰,也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不在焉。一旦打开电视的音量,受试者随即指出是这电视的声音让他们无法集中注意力。然而,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一些受试学生却认为他们听到的理解练习很刺激。这一结果支持了作者的假设:“努力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是导致无聊的主要原因。”

从病理学角度看,注意力涣散也可能激发无聊感。2003年,沃丹洛维奇、华莱士和卡斯在一项研究中发现,148名大学生受试者的BPS得分与成人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adult attention-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简称ADHD)的诊断结果相关。这表明,无聊感很可能是注意力无法集中引起的。

加拿大安大略省滑铁卢大学(University of Waterloo)的认知神经科学家丹尼尔·斯米莱克(Daniel Smilek)、心理学家阿尔·切恩(Al Cheyne)和乔纳森·卡里尔(Jonathan Carriere)将无聊的倾向性与注意力的下降联系起来。注意力下降会让人张冠李戴,错把牛奶放进橱柜而将谷类食物放入冰箱。2007年6月,滑铁卢大学的研究小组报道了他们对304名大学生的测试结果。测试内容包括日常注意力的衰退趋势,以及他们对情感与环境的感知度。此外,他们还对学生的日常健忘表现、注意力涣散程度及临床抑郁情况进行了评估。

研究者发现,记忆力衰退、注意力涣散的学生在BPS中的得分都相对较高。不仅如此,切恩根据统计学结果还指出,注意力涣散提高了无聊和抑郁的指数。有研究文献显示,抑郁症与无聊有很多相似的症状,包括沉浸于消极的情绪,找不到生活的意义等。研究者推测,长时间注意力无法集中,会让人觉得从事的活动毫无意义。切恩表示:“注意力是连接无意义感、抑郁症以及无聊感三者的交点。”

同时,也有研究者将无聊概括为“心流”(flow)的对立物。心流是指人在全身心投入或者完全沉迷于某件事时所处的忘我状态(参见2007年第4期《环球科学》第80页《为何幸福如此难求》一文)。该理论的创立者,美国克莱尔蒙特研究大学的心理学家米哈伊·奇克森特米哈伊(Mihaly Csikszentmihalyi)指出,当一个人的技能恰好能够应对挑战时,以及在接受目标清晰、反馈及时的任务时,心流便会发生。他还提到,小菜一碟的任务会使人无聊,而任务过于艰巨则会引起焦虑。2003年,奇克森特米哈伊和同事发表的一项研究称,在526名受试中学生中,心流多发生在挑战难度与学生的认知水平相当的时候。

 

情绪波动

情绪对注意力、心流及无聊也有影响。从美国新墨西哥大学荣誉退休的教育心理学家玛丽·B·哈里斯(Mary B. Harris),将无聊与情绪控制(mood monitoring)关联起来。2000年,哈里斯对170名大学生进行BPS测试和问卷调查,后者用于测量他们经历心流的频率,并判定他们属于情绪受控者(mood monitor)还是情绪分类者(mood labeler)。情绪分类者是指,能够体察自己的情绪并对情绪进行分类的人。

哈里斯发现情绪控制者在BPS中得分较高,经历心流的次数较少。她总结说,密切注意自己的情绪的人“不太关注周围的情形,也不容易经历心流。对严重的情绪受控者来说,越是努力关注参与的活动,越会频繁地感到无聊”。另一方面,情绪分类者却很少因为无聊而困扰。他们能准确地评估自己的情绪,并且很快摆脱干扰,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这一结果与1998年的另一项研究如出一辙。该研究由沃丹洛维奇和西佛罗里达州的霍普·M·塞布(Hope M. Seib)领衔发起。在受试的308名大学生中,拥有积极自我意识(self-awareness,个体对自身内心状态的意识)的学生总体无聊感较低。相比之下,拥有消极自我意识(以判断性沉思为特征)的学生在BPS中得分较高。

如果不考虑无聊情绪对注意力的影响,无聊感产生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个体对自己内心状态的了解程度。1951年,费尼谢尔在对无聊情绪的精神分析中解释说,由于不清楚自己想干什么,个体的需要和愿望受到压抑,就会找不到生活的目标和意义。

实验数据也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这一说法——如果不能找到快乐和满足的源泉,人便会觉得无聊。2007年,加拿大多伦多约克大学的临床心理学家约翰·D·伊斯特伍德(John D. Eastwood)和同事的报告称,在述情障碍量表(scales of alexithymia)中得分较高的学生在BPS测试中得分也偏高。述情障碍是指,不能很好地理解和描述自身的感情,同时情感和想象力受到抑制。

伊斯特伍德的研究小组在一项尚未发表的研究中,对206名学生的BPS分数、ADHD的诊断结果和情绪觉察量表(scale of emotional awareness)分数进行了分析。结果表明,存在一种与注意力无关的无聊原因。在测试中他们发现,高度的注意力涣散和较弱的情绪觉察能力都是重要影响因素,对无聊倾向性的变化独立发生作用。

在极端情况下,如果个体不知道如何找乐子,被无意义感包围,就会产生一种更复杂的无聊感,直指生存问题本身。而当个体出于现实考虑或迫于其他压力,放弃了至关重要的生活目标和梦想,这样的无聊感也会产生。2000年,就职于美国圣弗朗西斯大学的临床心理学家理查德·巴尔迪尔(Richard Bargdill)描述了6例被他称之为“生活无聊感”的案例。这些案例显示,失去生活目标会使人产生矛盾情绪和深刻的无聊感。其中,有一位女性在放弃生物学家的梦想后,后悔嫁了个不喜欢的丈夫,生活在一个空巢一般的家里;另一位男性放弃了天文学家的理想,转而投身宗教事业,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伊斯特伍德总结说:“所谓无聊就是与现实世界脱节。”

 

向无聊开战

无聊感各有不同,治疗无聊的方法也多种多样。奇克森特米哈伊建议,如果无聊源于乏味的工作,那么可以尝试换个工作,或者通过增加工作的强度和难度来改善工作环境。超市收银员们可以与顾客诚恳地聊聊天,来提高服务质量。1970年,美国州立圣何塞大学(San Jose State University)的心理学家威廉·麦克贝恩(William McBain)对长途货运司机的研究发现,能在默数途经物这样的小游戏中找到乐子的司机,不会感觉旅途无聊,而且更注意驾驶安全。

沃丹洛维奇指出,如果一个人的业余时间总是被无聊感占据,他就应该尝试培养新的兴趣爱好,或者学习一些新的技能。沃丹洛维奇正在身体力行,向无聊开战。每天他都努力给日常事物增添点“佐料”,从改变上班的行车路线,到转变一下观察周围的视角。他说:“通过自我训练,你会发现周围的环境其实很丰富多彩。树叶不单有绿色的,也有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树叶。只要用心去体会和发现周围的美,就不会感到无聊。”

2003年,美国弗吉尼亚联邦大学的心理学家克尔克·沃伦·布朗(Kirk Warren Brown)和罗彻斯特大学的心理学家理查德·M·瑞安(Richard M. Ryan)在一篇论文中写到,充分认识自我和周边的环境是内观(mindfulness)的关键。内观是指人关注并感知当下的一种状态。在教育界、医疗界以及办公室一族中,内观训练越来越流行。它源于东方哲学中的打坐冥想,要求练习者缓慢放松,专注于自己的呼吸吐纳和肢体感觉,并让思绪天马行空地穿行于脑海。

内观锻炼可以帮助训练者提高注意力,走出情绪的漩涡,从而减少无聊感的产生。2007年2月,澳大利亚墨尔本大学的心理学家报告称,在接受为期10天的内观训练后,冥想的初学者与没有接受训练的人相比,工作中的注意力和记忆力都明显改善。此外,前者的发呆(rumination)和抑郁症状也日益减少。

鼓励孩子参加激发思维和想象力的活动,避免消极、图一时之快的娱乐方式,也能够减少无聊感。森德伯尔说:“电视和iPod为孩子们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娱乐,却也阻碍了他们应对无聊的能力。”奇克森特米哈伊还说,参加体育和游戏类的积极活动,可以有效增加心流的发生。

一些应对无聊的方法有时还会无心插柳,帮助我们治疗其他疾病。一些研究显示,如果戒毒之后能有效应对无聊,复发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美国纽约市贝斯以色列医学中心(Beth Israel Medical Center)正在用美沙酮(methadone)对156名嗜药者进行临床治疗研究,托德曼发现嗜药者的无聊程度,是判断他们痊愈的唯一可信指标。

当然,无聊并非一无是处。许多研究人员发现,无聊是人思考和反省的好机会。此外,无聊也是判断工作有无价值的标志,对没有价值的工作就不必再浪费时间。伊斯特伍德说:“我们应当适时停止与无聊的无谓抗争,并从这一经历中吸取教训。”

实际上,许多学者已将无聊感视为一种催化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主、著名诗人约瑟夫·布罗德斯基(Joseph Brodsky)在他1995年发表的《无聊礼赞》(In Praise of Boredom)中就曾写道:“当无聊的大潮来袭,请伴它而去。让自己随波逐流,浸没于其中,慢慢沉底。总的说来,处理讨嫌之物的规律是,你越快沉底,便越快上浮。” 沃丹洛维奇补充说:“如果能够完全摆脱无聊的消极影响,它便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一股巨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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