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科普

马克·奥本海默（Mark Oppenheimer）是一个兼职的居家父亲，负责照看两个小女儿，并早已习惯了别人的注视。他说：“当我在大街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车里推着一个——两个小家伙看起来都很开心，从一群年轻妈妈面前走过时，那是相当拉风。在这个世界上，微笑的最简单法门就是看见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孩子。”

在过去半个世纪，父亲在家庭中的角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1965年，父亲平均每周只花2.6小时照顾孩子；到了2000年，这一数字已经上升到6.5小时。现在居家父亲的数量是十年前的3倍，单亲爸爸家庭则是美国增长速度最快的家庭模式。英国剑桥大学的发展心理学家迈克尔·兰姆（Michael Lamb）说：“我刚开始研究美国的父母时，大多数父亲从来都没有给孩子洗过澡，很多做父亲的从来也没有给孩子换过尿布。”那是在20世纪70年代。“现在，如果哪位父亲说他没有给孩子换过尿布，他会感觉很不好意思”。

多年以来，社会学家都认为父亲不过是替补家长，是在母亲忙不过来时才临时上场照顾孩子的后备队员。然而这种看法已经发生改变，部分原因在于，研究已经证实父亲绝不是母亲的替补角色。现在科学家正在研究父母在抚养孩子方面的细微差异，以及这些差异为什么会产生影响。研究表明，在生理上，父亲对孩子的反应和母亲一样。不过，父亲似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影响着孩子，特别是在鼓励孩子迎接挑战、扩展孩子情感和认知能力、帮助孩子做好面对大千世界的准备等方面，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玩耍中的父母

在1958年的一篇文章中，英国精神病学家约翰·鲍尔比（John Bowlby）首次提出了在当时颇受争议的观点，这个观点就是后来著名的依恋理论（attachment theory）——要想正常发育，所有的儿童都需要与一位成年人建立安全、牢靠的关系。约翰将他的理论称为“孩子依附母亲的天性”。但是在20世纪70年代，最早的一些真正评估父亲角色的研究显示，父亲和母亲一样有能力照顾好他们的孩子。爸爸和妈妈一样，能够从孩子表现出的不舒适状态判断他们是饿了或是困了，并作出相应的反应。男人和女人在看到新生儿时会有同样的生理反应，心率、呼吸、皮肤温度等生理指标都会有所变化。与母亲一样，父亲也可以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仅通过抚摸孩子的手就从整个托儿所的孩子中找到自己的孩子。

研究还表明，爸爸和准爸爸们还会经历许多和孕妇一样的生理变化。在2000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加拿大纽芬兰纪念大学的心理学家安妮·E·斯托里（Anne E. Storey）及其同事发现，准爸爸的催乳激素（prolactin）水平会升高。这种激素在对孩子极其喜爱并对孩子作出回应的新妈妈体内含量极高。研究人员还发现在孩子出生后的头几周里，爸爸的睾酮（testosterone）水平下降了1/3。这种变化可能会使男性的攻击性减弱，并表现出更多的抚育行为。2001年发表的一项后续研究表明，与同龄的控制组相比，新爸爸的睾酮水平较低。甚至，父亲还可能会患上产后抑郁症（postpartum depression）：2005年在针对26 000名父母的调查中，牛津大学的精神病学家保罗·G·拉姆钱丹尼（Paul G. Ramchandani）发现，有4%的父亲在他们的孩子出生8周内出现了抑郁症状。成为一个父亲还会在其他更积极的方面改变男性的大脑（见第61页灰色图文框）。

哺育子女对于男性来说，其实和女性一样，都是一种生物学上的自然角色。但是父亲与孩子互动的方式却与母亲截然不同。在传统的双亲家庭中，妈妈通常为孩子提供更多的照顾和安抚，爸爸则更多的是陪孩子玩耍。兰姆指出：“父亲花更多的时间与孩子玩耍，这通常能让人兴高采烈并具有非常积极的作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经典研究表明，父母角色差异普遍存在于美国社会中。在2006年的一项评估中，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的社会政策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林恩·克雷格（Lyn Craig）及其同事发现，澳大利亚的父亲在照顾孩子时大约40%的时间用在玩耍或阅读等互动活动上，而母亲花在这些活动上的时间只有22%。

婴儿在八周大的时候已经能够注意到父母的角色差异。母亲抱起婴儿时，婴儿会平静下来，心率和呼吸频率会下降；而父亲抱起婴儿时，婴儿的心率和呼吸会加快，这是孩子兴奋地等待欢闹游戏的信号。

父亲尤其爱玩的一个原因可能源于家庭的传统分工不同。克雷格在她的研究中发现，母亲照顾子女时，会把51%的时间用于喂食、洗澡、拥抱和安抚等身体和情感方面的照顾，而父亲只用31%的时间做这些事情。如果母亲负担了大部分的照料工作，父亲就会有多余的时间和孩子一起玩闹。需要注意的是，这种差异是按比例计算的，所以并不是说父亲与孩子玩耍的总体时间比母亲多。事实上，父亲更注重玩耍的另一个原因可能是他们在孩子身边的时间比母亲少。美国纽约大学的心理学家凯瑟琳·陶米什－勒蒙达 （Catherine Tamis-LeMonda）说：“如果你有一个小孩，但是只有一个小时可以和他在一起，那你多半会用这段时间多玩一会儿，寻找更多快乐。”

跨文化比较的结果也支持分工不同导致父母行为不同的观点。照顾孩子以男性为主的文化中，父亲与孩子玩耍的时间就比较少。比如中非的阿卡族（Aka foragers），在他们的文化中，父亲和母亲同样地照顾孩子。而在大多数国家的文化中，大家普遍认为男性要有阳刚之气，所以男人更愿意和孩子在地板上推卡车，而不是摇着摇篮哄孩子睡觉。所以尽管从生物学角度来说，父亲在抚养孩子的各方各面都可以做得很好，但加入文化因素后，他们通常选择更适合他们的事情来做。

冒险

父亲与孩子玩耍的风格和母亲也大不相同。目前大量研究结果显示，与母亲相比，父亲会与孩子进行更多的打闹游戏。在1986年的一项研究中，研究人员要求700多名儿童的父母回答他们如何与孩子玩耍。结果显示，父亲更多的是让孩子在膝盖上蹦跳、将孩子抛到半空中再接住、让孩子骑大马、和孩子扭成一团、挠他们的痒、和他们追赶嬉戏。相反，母亲则更倾向于选择体力能耗较低的游戏，比如和孩子一起拍手唱韵律儿歌。

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绿湾分校的名誉教授、心理学家弗格斯·P·休斯（Fergus P. Hughes）在他2009年出版的《儿童、游戏与发育》（Children, Play, and Development）一书中，归纳了父亲游戏的其他一些独特性。妈妈更多的是和孩子们进行语言游戏，比如唱歌、读诗，还会使用玩具玩一些常规游戏。但是父亲使用玩具时，经常会发明一些新玩法或者把很多玩具放到新游戏中。父亲很少以固定的模式来玩游戏，使孩子不断感到惊喜或许更有利于孩子认知能力的发展。

除了经常玩耍打闹游戏，父亲还鼓励孩子冒险。陶米什－勒蒙达及其同事在2007年的一项研究中，要求34名婴儿的父母调整一个斜梯的坡度。每位父（母）亲要将斜梯调整到自己认为孩子能够爬下来的最大坡度。大多数父母都高估了自己孩子的能力 （在随后对婴儿的测试时发现了这一结果）。但是，当要求调整自己站在房间对面时允许孩子独自爬下来的最大坡度时，41%的父亲允许自己的孩子在比前面实验中设置的坡度还要陡的角度爬下，而只有14%的母亲愿意做这样的尝试。

陶米什－勒蒙达指出，为人父母，绝对安全不应该总是养育孩子的第一要务。她说：“在体格运动方面，父亲的职责之一就是给孩子更多挑战。”父母双方的角色或许会达到一个完美的平衡，妈妈更像“救生员”，爸爸更像“拉拉队长”。

父亲喜欢训练自己的孩子，让他（她）身体更强壮、胆子更大。一些研究人员认为这表明父亲为帮助孩子迎接未来的生活挑战做了更充分的准备。1995年的一项简单巧妙的实验证实了这一点：当把自己一岁大的孩子送去婴儿游泳班时，研究人员发现，父亲倾向于从后面抱着孩子使他们面朝水面，而母亲往往站在孩子的对面，与他们面对面接触。

语言课

除了在情感上帮助孩子做好迎接新挑战的准备，父亲还帮助他们提高认知能力——尤其是语言技巧。在2006年的一项研究中，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查普希尔分校的心理学家琳内·韦龙－费阿根斯（Lynne Veron-Feagans）及其同事发现，两岁宝宝和爸爸妈妈一起自由玩耍时，爸爸与宝宝的语言交流比妈妈少得多，不管是词语的数量还是轮流交谈的次数。尽管如此，研究人员还是发现父亲——而不是母亲——的语言能够独立地预测孩子三岁时的语言发展情况：两岁时父亲与孩子交谈时使用的词根越丰富，孩子一年后在语言表达的标准化测试上得分就越高。而母亲所使用的词汇似乎对孩子的得分没有影响。

父亲的影响可能源自他们对孩子说话的不同方式。在一份尚未发表的后续研究中，韦龙－费阿根斯发现，与孩子说话时，爸爸会使用更多“不寻常”的词汇，而“妈妈则用更多的情感词汇。‘哦宝贝，弄疼自己没？’‘饿不饿？’之类的”。韦龙－费阿根斯说：“妈妈的用语没有爸爸复杂。爸爸更倾向于谈论运动、汽车和其他一些不寻常的事物。”这一发现与此前的一项研究结果相符：妈妈跟孩子说话时，更倾向于根据孩子的语言能力调整自己的语言（如用更简单的词汇，宝宝爱用的叠词等）；而爸爸对孩子的语言能力可能就没有那么敏感（很可能是因为他们与孩子相处的时间较少的缘故），因此更倾向于“拔高”的方式，用更复杂的语言与孩子交谈。

的确，在2004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现任职于美国马里兰大学的心理学家梅雷迪思·罗（Meredith Rowe）和她当时的团队指出，低收入家庭中的父亲会问两三岁的孩子更多的 “谁”、“什么”、“哪里”以及“为什么”之类的问题，并且需要孩子说很多遍才能搞明白。这可能是因为爸爸在理解孩子的语言时比妈妈存在更多困难。所以孩子在跟爸爸说话时，就要用比跟妈妈说话时更长的句子和更大的词汇量。

处于丰富的语言环境中对孩子的语言发展的确有更积极的影响。在2002年的一项研究中，芝加哥大学的心理学家贾内伦·胡滕洛赫尔（Janellen Huttenlocher）与同事注意到，孩子语言的句法复杂性与其父母的句法复杂性存在相关性：孩子对多从语句的掌握情况与父母语言中多从语句的比例是相当的。因此，如果父亲使用的语法和词汇比母亲更复杂，那么父亲对孩子的语言能力可能就有更大比例的影响。当然，由于父亲与孩子说话的次数和所用词汇都不稳定，所以他们对孩子语言发展的影响也不会非常重要。许多研究都表明，孩子接触到的语言的绝对数量，包括大人对他们说过的话，给他们读过的书，对孩子的语言发展有着强大的影响力。

爸爸们可能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力，所以在履行家长义务时能躲就躲。但是缺少父亲的照顾对小孩的影响很大。在2009年发表的一篇关于新爸爸新妈妈的研究中，东弗吉尼亚医学院的心理学家詹姆斯·保尔森（James Paulson）及其同事评估了4 109个双亲家庭，以确定抑郁如何影响父母给小孩读书的频率。在孩子九个月大时，抑郁的父母给小孩读书的频率低于没有抑郁的父母。对于抑郁的妈妈来说，读书频率下降得很小，不会对孩子的语言发展造成影响；但是对抑郁的爸爸来说，读书频率下降得就比较大，确实会给孩子带来影响。爸爸给孩子读书的时间越少，孩子两岁时在一项标准语言能力测试上的得分就越低。保尔森说：“可能是因为爸爸在抑郁的时候，更容易从他们本应承担的义务中退缩。所以他们的抑郁状态会更多地影响其抚养行为，也会更严重地影响孩子的语言发展。”

让爸爸履行义务

父亲更多、更稳定地参与抚养孩子，会使孩子在研究人员能够进行的各项认知、社会、情绪测量中都有更好的表现。譬如，得到更多父亲照顾的孩子更善于社交，更加自信和自律，较少在学校做出格的举动，甚至青春期时的反叛行为也更少。与女人分担家长义务的男人们，比如奥本海默，从父亲的角色中得到了更多的快乐和满足。而男性承担合理的家长义务，也能使妻子拥有更高的婚姻满意度，感受到更少的压力，对孩子也有更为积极的评价。

心理学家认为，在很多情况下，爸爸的参与（或者缺少爸爸参与）不仅仅是爸爸的原因，也可能更多源于母亲。也就是说，妈妈掌握着很多权力，不仅控制着自己与孩子的关系，而且还影响着爸爸和孩子的关系。有时候她们会用这种权力来阻止爸爸的参与，就像是横在爸爸和孩子中间的非正式“守门员”。有的妈妈和宝宝过于亲密，没有给爸爸留多少空间；有些妈妈对于孩子的养育方式过于紧张焦虑，需要保持绝对的掌控感；还有些女人仅仅希望家是自己保持威信和权力的地盘。

实际上，已经有研究表明，不自信的女性更容易成为“守门员”，这表明只有养育子女才能让她们觉得自己有价值。在2008年发表的一项研究中，以色列巴伊兰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鲁思·冈特（Ruth Gaunt）及其同事拜访了209对有幼子的夫妇，请每位父亲和母亲分别完成一个评估父母养育行为、养育价值以及各种人格特质的问卷。这些研究人员发现，母亲成为“守门员”的倾向与特定的心理特质有关。确切地说，在整体自信心水平的标准化测试中得分较低的母亲更可能同意“我丈夫不懂怎么照顾孩子，我自己来容易多了”或者“大多数女人享受照顾家庭的过程，男人不爱做这些事情”这样的说法。

妈妈对爸爸抚育行为的态度，可能会对爸爸的贡献产生正负两方面的影响。2008年，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心理学家萨拉·塑佩－苏立万（Sarah Schoppe-Sullivan）在97对夫妇生下第一个孩子后对他们进行了研究。塑佩－苏立万发现，如果妈妈对爸爸的养育行为持批评态度——比如，爸爸试着帮忙的时候翻白眼或者拉长脸——爸爸们就会更少地参与；而当妈妈们持鼓励态度——比如告诉男人说他们让宝宝很开心，或者在孩子抚养问题上征询他们的意见——爸爸们的参与行为就会显著增加。

甚至，在孩子刚出生的日子里，如果爸爸能够大量参与照顾，也会给小孩带来更多更长远的好处。许多研究表明，一开始就经常照顾孩子，多年后仍是一位积极称职家长的可能性更高。在1980年的一份经典报告中，心理学家考察了剖腹产婴儿的爸爸们，由于妈妈暂时不能照顾孩子，这些爸爸就得在宝宝刚出生的这段时间内承担更多的责任。几个月后，与非剖腹产婴儿的爸爸相比，他们仍然会更多地参与对孩子的抚养与照顾。

了解爸爸在抚养行为中的独特角色，不仅能改善家庭内的互动，还能帮助我们确定孩子健康发展所需的各种影响。孩子当然需要爸爸的呵护，但这并不意味着只有男人才能提供这些呵护。如果能够了解父亲养育行为的特点以及与母亲养育方式的异同，我们就能确保孩子在所需的所有影响下——无论是感性的悉心照料还是令人兴奋的体力游戏——成长为快乐、成功的成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