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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掉恐惧的开关

admin  发表于 2017年11月30日

约瑟夫·E·勒杜(Joseph E. LeDoux)一天天在长大。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他此生会一直困在家乡——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尤莱斯(Eunice)小镇。小镇溪流环绕, 稻田纵横, 源于卡乔教区的传统风格使它别具魅力[卡乔教区(Cajun country)是路易斯安那州一个法裔移民聚居的地区]。你如果随手抓起一只负鼠四下挥舞, 多半会砸到一间当地的风味餐馆。一家老式剧院是电台每周特别节目“约会卡乔人”的直播现场。这个节目是“草原伴侣”节目的尖叫版, 只是增加了伴舞。任何人只须花五美元, 便可加入现场直播室观众的行列。

但是,20世纪60年代,成年的勒杜发现尤莱斯实在是太平静、太古板了。他在高中时做了一段时间的流行音乐节目主持人, 那个时代的音乐令他着迷, 再加上好奇心特别强, 他的注意力转向了外面更宽广的世界。然而,他的父母警告他, 除非他学习经商, 并且最远不走出巴吞鲁日市(路易斯安那州首府, 在他家乡以东96.6公里处) 的范围, 否则,他们不会为他上大学出一分钱。他的父亲是从事屠宰工作的, 他为儿子设想的前程是成为当地商界的拔尖人物。约瑟夫跟着父亲学习屠宰的主要好处,是他有机会进行最初的神经学探索:当时,宰牛的方法是对准牛脑袋,一枪击毙, 约瑟夫的工作便是设法把子弹从牛脑中取出来, 这样,他的父亲就可以把牛脑当作美味的食品去卖钱了。

勒杜最终还是听了父母的话, 老老实实地进入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学习经商——现年55岁的勒杜是专门研究恐惧问题的一流神经学家。前不久,他在美国纽约大学的办公室里接受笔者采访时说, 虽然他对商业课程并不感兴趣,但最终却是这些课程把他领入了脑研究的科学殿堂,因为“我攻读的是市场开发”。那天阳光明媚,办公室窗户外,帝国大厦在远处忽隐忽现。他说:“随着学习的逐步深入,我最感兴趣的事情就是,为什么人们要购买那些他们并不真正需要的东西。”

由于勒杜对这类虚构的意愿产生了兴趣,他选修了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心理学家罗伯特·汤普森(Robert Thompson)主讲的一门关于学习与动机的课程。这对师生一见如故,相处极为融洽。后来,汤普森鼓励勒杜报考神经学的研究生。勒杜向30个研究生班提出了入学申请,但只有美国纽约州立大学斯托尼布鲁克分校的研究生院录取了他。据勒杜说,这还全是因为汤普森亲自去游说他的朋友,当时任该研究生院神经学研究生班主任的米歇尔·S·加扎尼加(Michael S. Gazzaniga)。他看在汤普森的面子上,才破格录取了勒杜。

加扎尼加和勒杜后来双双走红:加扎尼加成了认知神经学领域的大腕级领军人物。他在美国达特默思学院任职十年后,于2005年冬天离开了学校,前往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主持新开设的萨格精神研究中心;与此同时,他的学生勒杜则把绝大多数神经科学家都不愿问津的一个研究领域——情感(特别是恐惧)的生物学机理——变成了神经学界最具启发性的学科之一。

二十年来,凭着坚韧不拔的惊人毅力和超人一等的创造才能,勒杜运用简单的大鼠恐惧条件作用,发现了大鼠获得、应对并且偶尔消除恐惧感的神经通路和过程。由于在人脑中,大多数这类神经元网络的运作机制与大鼠相仿,萨格精神研究中心的发现极大地扩展了我们对情绪如何影响思维、心境、动机、记忆及行为的认识。他的研究成果也有助于开发相关药物或其他治疗手段,以挽救千百万受恐惧引发或加重精神疾病折磨的患者。加扎尼加一说起勒杜就赞不绝口:“他一直在推动这个领域的发展。他刚出道时只是一个披着长发的黄毛小子,或许没有几个人把他放在眼里。但是,有的人只要一出手,你马上就可以看出他非同凡响。乔(勒杜的昵称)正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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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估威胁

许多漫长而富有成效的研究探索,其实都是靠一种简单的方法支撑着。而勒杜采用的方法就是条件反射。跟许多同事一样,勒杜用大鼠进行实验研究,而他的基本工具只有声音和轻微的电击,相互搭配使用。他把一只大鼠放进笼子里,先是发出一种声音,然后,通过金属制成的笼子底板给大鼠进行轻微的电击。重复几次之后,只发出声音而不加电击,就足以让大鼠吓得呆若木鸡。从1903年,俄罗斯生理学家伊万·巴甫洛夫发表了他用狗进行实验的研究成果之后,这种条件反射作用就一直是精神研究的主题之一。勒杜的才能在于,他能用这种简单的条件反射,分析大鼠的大脑如何建立声音与电击之间的联系,如何把它融入到以后的行为中。随着事业的发展——他先是在加扎尼加门下当研究生,后来(1977年-1989年)在美国康奈尔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并任该校教授,再后来,一直在纽约大学任职——勒杜的这项研究也步步深入。他对扁桃体(amygdala)特别感兴趣,那是大脑中枢旁边一个扁桃状的结构。长期以来,人们一直认为它就是与情绪有关的大脑部位。

在勒杜最初发表的论文中,有一篇写于1985年的文章中提到,他发现了心情的听觉记忆(例如令人恐惧的音调或其他声音)的主要神经通道是从丘脑(即接收大部分感官信息的脑区)直接延伸到扁桃体。这是一条非常快捷的路径(脉冲跑完整条路径只需要5亳秒)。它绕过了人的自觉意识,使机体立即处于戒备状态。此后,勒杜又发现了第二条通路,它从丘脑延伸到大脑思维区中的听觉皮层(它的作用是进一步界定并解读声音),然后再延伸到扁桃体。这条通道的速度较慢,但信息量较大。它把记忆中的相关背景资料、认知意识的其他要素以及更复杂的习惯反应等,添加到第一条通路所发出的一般性报警信息中。

用各种方法研究这些通路,便会发现一些有趣的现象。勒杜发现,如果切断第一条通路,大鼠就不能形成新的条件反射;当使用某种声音与电击搭配起来刺激大鼠时,大鼠不会产生对声音的恐惧感。但如果切断已形成条件反射的大鼠第二条“智能”通路,大鼠几乎对所有声音不再起反应,但却仍会在那个声音响起时吓得发呆。虽然此时,大鼠不会有意识地察觉到任何声音,但它的耳朵却把那种声音传到了扁桃体,使它得到警告。如果对人施以这种手术,这个人将失去听觉功能,变成聋子,但当一扇门在他身后突然怦地一声关上时,他仍会吓得跳起来。扁桃体最基础一层上的反应是与意识无关的。

第二条较慢的通路将所有相关信息都补充进来,使我们能够识别报警刺激,并作出适当的反应。这条皮质层通路对勒杜所谓的“情绪行为”(而非反应)是至关重要的。此类行为的作用是帮助人或其他动物躲避或逃离危险,或者看出只是一场虚惊而不再恐慌。例如,当厨房中的烟雾报警器突然响起时,第一条神经通路会使你立即肌肉紧绷、心跳加快,做好行动的准备;而那条较长的皮质层通路则会让你正确地评估状况,并作出适当的反应——如果是发生了火灾,它会让你立即逃出门外,而如果只是烤箱中的面包烤糊了,它会让你赶紧去关掉报警器。

除了确定这些通道以外,勒杜还发现了扁桃体中一些在与大脑其他区域交流时,起各种不同作用的功能区。其中最重要的是海马(它相当于存储记忆信息的资料大全),前额皮质层(它把感官信息整合到思维大脑中) 以及下丘脑(在形势紧张时,它将促使肾上腺和脑垂体分泌激素,来动员机体作出反应)。在实验中,勒杜使这些大脑区域之间的各种不同通路失去作用,或将它们分离出来,从而发现扁桃体无论是在获得情绪化记忆方面,还是在巩固这些记忆方面都起着关键作用。在某人看到一幅画面上令人恐惧的面孔后几秒钟, 趁她正在整合这些记忆时,冷不防地吓她一下,她对这个面孔的记忆将会更深刻。 以后,当她在回忆这个令人恐惧的面孔时吓她一下, 也会强化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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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关键

因此, 虽然乍看起来,我们的恐惧反应似乎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但勒杜最早期的研究,却可以帮助我们发现这种简单反应背后,潜藏着的那个复杂得令人瞠目的动态过程。勒杜后来进行的研究,以及其他研究人员自20世纪90年代初期以来,利用他的成果所从事的研究,都证明了扁桃体在感觉、注意乃至社会关系这些更复杂的人类活动领域中,也起着十分显著的作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的拉尔夫·阿道夫斯(Ralph Adolphs)是一位致力于研究感情、记忆和社会认知的专家。他指出:“扁桃体的作用无处不在,任何一个层次上的思想与行为组织都少不了它。”

因此,从社交方面来看,扁桃体受损的患者常常会忽视情感型刺激,他们可能看不出别人脸上的恐惧表情,觉得所有面孔看起来都值得信任,可以放心地打交道,没有一般人通常会有的那种戒备心理。可以说,他们有点无忧无虑的天真气质。同样,与健康的猴子相比,扁桃体受损的猴子在与其他猴子打交道时,显得更直率,更坦诚。

扁桃体支配记忆、知识及联想的功能,还起着另一种至关重要的作用:它可以帮助我们从无时无刻不涌入我们大脑的无数感官信息中,抓住关键的东西。除了勒杜对大鼠的研究外,他在纽约大学的同事伊丽莎白·费尔普斯(Elizabeth A. Phelps)和其他研究人员所获得的正常人脑及受损人脑的高分辨率图像和行为研究,都证实了这个观点。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除了恐惧之外,在愉悦或厌恶等情感方面,扁桃体也起着增强和控制我们感知和注意力的作用。它提高了大脑关键部位的应变能力,使它在形成记忆和联想时更有“黏性”。

不论遇到什么令人恐惧或让人高兴的事——也许是路上遇到一条蛇,也许是你宝贝孩子脸上那开心的微笑——扁桃体都会调节大脑,作出适当反应。它的这个功能使我们的许多经历都抹上了情感的色彩。可以说,扁桃体使我们获得了富有意义的生命。

由此,我们可以推论,扁桃体在确定所谓的“突出”时,起到了主导作用[突出(salience)是学者研究意识时使用的术语,即选择需要优先注意的刺激,从而意识到这些刺激的过程]。这种幕后操纵的功能使勒杜相信,是扁桃体及其皮层下相关结构,而不是意识,确立了人的自我观念。勒杜指出:“意识或许最受人们重视,但它只是大脑功能的一小部分,而且受在它下面运作的所有功能支配。我认为,意识并不是产生自我观念的东西。”在他看来,人的各种独特感情,包括那些极其广泛而深入地渗透到我们无意识层次中的恐惧、愿望、联想和期待等感情,才是自我认同感的真正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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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服焦虑

扁桃体即使不是人类体验的来源,它的功能对于我们享受一种令人愉快的生活,肯定也具有根本的重要性。勒杜指出,恐惧以及更难根除的一种相关感觉——焦虑,“是人类几乎所有精神疾患的根源”。美国每年因精神健康问题求诊的病例中,因焦虑或相关问题[包括精神受刺激后心理不适(PTSD)、广义焦虑症、强迫症、精神分裂症和抑郁症等]而求诊的病人占了总数的一半以上。焦虑引发这些病症,或使它们发展到难以忍受的地步是司空见惯的事。

与恐惧不同,焦虑并非起源于直接的刺激,而是起源于人的担忧或记忆(可能是真实的,也可能是想像的)。按照勒杜的观点,我们可以认为焦虑是古老的扁桃体(它出现于早期进化的动物脑中)信息通道以及思维、想像和计划中枢(这些中枢在人类大脑中发展起来的时间相当晚)信息通道之间的传输能力不匹配所致。勒杜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员发现,从扁桃体到皮质层的神经通道,比从皮质层到扁桃体的神经通道要多得多。这种不平衡或许就是焦虑常常支配着我们的思维,而我们的思维却难以克服焦虑的原因所在。扁桃体和海马所产生的焦虑感很容易被我们的想象放大和增强,但我们却无法对扁桃体和海马施以足够多的控制手段以减轻焦虑。因此,尽管我们在焦虑不安时,一再叮嘱自己要镇静,但却很难镇静下来。

勒杜希望我们很快就能对焦虑的神经通道获得比较充分的认识,从而能够用药物或其他治疗手段矫正焦虑所导致的种种真正让人备受煎熬的精神问题。一种名叫“压制”(extinction)的神经过程或许可以在这方面发挥一定的作用。所谓压制,就是明显地抹掉一种后天获得的恐惧感。研究人员几十年前就已经知道,恐惧的平息,不是因为它逐渐自行消失,而是因为新的、不那么令人恐惧的联想占据了它的位置。对于一只在条件反射作用下,一听到某种声音就吓得浑身发抖的大鼠来说,如果我们随后让它反复再听这种声音,但不再同时施以电击,一种新的神经元联想将会逐步取代令大鼠恐惧的联想。到一定时候,大鼠听到这种声音,就不会作出任何反应了。

研究人员最近发现,这个过程依靠前额中央皮层来抑制扁桃体的活动。如果他们能够找出这个过程具体的神经元开关、分子开关或基因开关,或许就能够发明出适当的药物或其他治疗方法,来减轻不堪回首的记忆所造成的痛苦,甚至完全抹掉这种记忆。勒杜指出:“有些人对这种想法横竖看不顺眼。”他这话指的是,有人担心此类治疗方法,会被黑帮老大之类的人物用来操纵别人的思想,或被犯罪分子用来干非法的勾当,如抹去受害者对案情的记忆等。他说:“不过,他们看起来绝不是PTSD症患者。我们应当增强自己的记忆,这一点肯定是没有几个人反对,”他边说边朝我点头(为了打起精神听懂他说的话,我正喝着咖啡),“我认为增强你姑妈的记忆,跟抹去她不希望保留的记忆,并没有多大差别。”

随着对感情、记忆及其影响的研究逐步深入,勒杜肯定还将继续屹立在研究和认识的最前线。他的精力旺盛、创造才能非同凡响,领导着美国恐惧与焦虑神经科学研究中心——该中心联系了纽约大学、美国洛克菲勒大学、美国西奈山医学院以及美国康奈尔医学院等名牌院校的一批著名学者进行合作研究,而他自己也是这个拥有惊人才智和资源的明星队伍中的一员。

近来,勒杜一直在研究所谓的“再巩固”概念。这个颇有争议、但引人入胜的理念认为,人们在回忆往事时,记忆有可能发生变化甚至被抹掉。保存长期记忆的突触(即神经元之间的连接点),需要通过蛋白质的合成来加以强化,而勒杜和其他一些研究人员不久前发现,如果在唤起一项长期记忆时,这个过程受到干扰,那么这个记忆就可能转瞬即逝。

当然,有些恐惧无处不在。实验室饲养的大鼠在繁殖了40代之后,即使生来从未见过猫,一闻到猫的气味,也会吓得噤若寒蝉。人们怕黑、怕响尾蛇、怕狂吠的狗、怕自己死,也怕自己所爱的人死。这些看似与生俱来的恐惧,部分来源于想像、部分来源于先见。但自己也有过震惊和忧虑经历的勒杜认为,这些恐惧从反面凸显了人生的意义。

他说:“每一项积极的情感都有消极的一面,那就是,你总害怕失去令你感到幸福的东西。你爱妻子,但也老担心没有了她你怎么过得下去。你对积极的情感有多大的信心?你该如何尽情享受它们带给你的欢乐,而不是整天担心幸福会不翼而飞?这些是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正视的问题。我认为,恐惧真的是一种最基本的感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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