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十年里,遗传学家们证实,现今地球上所有人都只是一小群人的后裔,这些人大概在6万年前走出非洲,为每一块可居住的土地带 去了人类精神和创造力的种子。人类共有的遗产告诉我们,所有文化在本质上都有相同的潜力,会运用同样的原始智慧。
至于他们在运用智慧时,是去革新科技创造技术奇迹(像 西方人那样取得巨大的成就),还是维持一个无比精巧而繁复的亲属人际网(像澳大利亚原住民最关心的那样),仅仅是选 择和导向问题,完全出于对生存适应的利弊权衡,以及对文 化传统中事情优先级的考虑。
人之所以是人的意义何在?这个星球上的每一种文化,都为这个问题提供了独一无二的答 案。把所有答案加起来,才足以让我们应对长远未来中的每一次挑战。 然而,各种文明的和声越来越弱,世界正在迅速沉寂。
文化多样性降低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语种的丧失。语言不仅仅是一套语法规则或一部词汇手册,它还是一座桥梁,将每一个特定文明的精神要义带入物质世界。每一种语言都是一片森林,思想之木恣意生长,郁郁葱葱。但是现在,语言学家不得不承认,全世界 7 000 种语 言中有一半已濒临死亡。每两周,就有一位老者过世,将一种古老语言永远带入坟墓。在一两代人的时间里,人类就可能目睹自己丧失近一半的社会、文化和智慧遗产。但我们往往忽视了这一切。
人们常常会问,即使这些稀奇古怪的文化消失了,这些人的宗教信仰崩溃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远在非洲的一个部落要绝种了,关我们啥事儿?的确没什么相干的,同样,我们的文化如果 消失了,也不会对非洲部落造成什么直接影响。但我认为,对于人类整体而言,无论哪种生活方 式消失,损失都是不可估量的。 想想波利尼西亚人的成就吧!
公元前 10 世 纪,当欧洲水手还不懂得测量经度,对广阔的大洋心存畏惧,只敢在近海活动时,波利尼西亚人 就已经扬帆远渡太平洋了。那个时候,波利尼西亚人开始了大迁徙,踏上了从夏威夷到大拉帕岛(Rapa Nui, 也叫复活节岛)、从马克萨斯群岛(Marquesas)到新西兰之间的各个岛屿。他们没有书面文字,只凭着来时如何到达的 记忆判定方位。在漫长旅程中,波利尼西亚航海家必须铭记风向、洋流和航速的每一次改变,以及对海水、天空和云层 的每一个印象。直到今天,与我一起航海的波利尼西亚水手仍能轻而易举地叫出夜空中 250 颗星辰的名字。他们通过观察海浪回波的情况,能发现远方还未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岛屿。
因为他们清楚每个群岛独特的回波模式,解读这些模式对他们来说,就像刑侦学家对付指纹一样轻松。他们还能在黑暗中察觉出 5 种不同的浪涌(swell),从中辨认出哪些是由局部 地区天气骤变所产生的。这些天气骤变由像血管一样横贯太平洋的深海洋流所致,波利尼西亚水手可以像陆地上的探险 家沿着河流找到大海一样轻而易举地追踪这些洋流。 有关古老智慧的例子比比皆是。对居住在哥伦比亚亚马孙河流域西北部的巴拉萨那人来说,大自然的各种要素都是不可割裂的。巴拉萨那人中流传着有关土地和土地所孕育的 动植物的大量传说,这些神话促使巴拉萨那人开发出高效利 用土地的方法,而这些方法又成为了亚马孙盆地居民在不毁 林的前提下营生的良好典范。
经过 2 500 年的经验积累,他 们的思想肯定对人类的共同遗产有所贡献。这并不是说一切文化都是静止的,一点小小的改动就会让它们面目全非。海达人(Haida,居住在加拿 大夏洛特皇后群岛、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美国威尔斯太子岛南部及阿拉斯加的印第安人)没有因 为将独木舟换成摩托艇就不再是美洲土著人,就像蒙大拿州的牧民,他们使用汽车,而将马匹和马车弃置一边,但他们是美国人这一点却没有改变。
古老的社会形态正在消亡,但最大的悲剧并不在此。真正悲哀的,是动用本可避免使用的强 制力,让原来充满活力的民族和语言形神俱灭。 这些外来威胁五花八门:它们可能来自于工业,比如令人发指的林木采伐行为,摧毁了婆罗洲雨林中流浪的本南人(Penan)的生存基础 ;石油化工产业排放的废水,让世代在尼日尔河三角洲耕种的奥格尼人(Ogoni people)丧失了肥沃的良田。流行性疾病是文化的另一威胁,侵入亚马孙河流域亚诺玛米(Yanomam )部落地区的淘 金者从外界带来病菌,使当地人的死亡率直线上升,也使这个部落衰落下去。
文化并不总在衰落,相反,衰落的文化恐怕只是其他更强势文化的牺牲品。这一现象让人感到乐观,因为如果人类是导致文化衰落的原动力,我们也能够反过来推动各种文化的延续。比如 1991 年,哥伦比亚政府将土地所有权归还亚马孙河流域西北部印第安人的做法,就让这个巴拉萨那部落重 新繁荣起来。我们不想让各个民族成为历史长河中一块块冷冰冰的化石。我们只想找一条出路,在不牺牲各民族特色的基础上,让不同民族的人共同生活在一个相互联系的多元化世界中,一起享受现代化的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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