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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为什么会协作?

admin  发表于 2017年12月03日

我们为什么会协作?

 

通过大规模、有组织的协作,

人类征服了大自然,在残酷的竞争中取得了胜利。不过,这种协作行为并不是我们人类所独有的。

通过对动物王国的研究,

可以找到人类协作能力的进化根源。

 

撰文 弗兰斯 · 德瓦尔(Frans de Waal) 翻译 盛洋

我们为什么会协作?.jpg 

但总的来说,这种猜测并不太现实。那时,我们的祖先身材矮小、体质瘦弱,根本不足以征服热带草原。面对成群狩猎的鬣狗、十几种大型猫科动物,以及其他危险的猛兽,祖先们想必应该是生活在艰难和恐惧中。相比于使用蛮力,我们这个物种的进化成功,更应归功于协作能力。

人类的协作习性有着深远的进化根源。不过,只有人类能以群体的方式,取得了一些伟大的成就。也只有人类具备复杂的道德感,会强调对他人的责任,并通过声誉、责罚等手段,实现了受道德约束的行为方式。有时,我们甚至还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让“人类只会追逐私利”的说法不攻自破。

去年,在美国华盛顿特区的一个地铁站,一位乘客的电动轮椅突然发生故障,整个人摔倒在铁轨上,动弹不得。趁地铁还未进站,几位候车者迅速跳下月台,将他拖了回来。而另一次更惊险的援救事件,发生在2007年纽约的一个地铁站。当时,50岁的建筑工人韦斯利·奥特利(Wesley Autrey)看到落下月台男子已经来不及避开进站的列车,情急之中他跳到轨道中间,用身体将那位男子压在身下,任5节车厢从头顶呼啸驶过。事后谈起这一英勇行为,奥特利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我并不觉得我做了什么惊人的事情。”

毫无疑问,奥特利的行为堪称壮举。但是,究竟是什么原因驱使他,不顾生命地去帮助一位陌生人呢?要回答这个问题,了解人类如何协作,我们首先得研究一下进化史,看看我们的近亲的类似行为,尤其是和我们亲缘关系最近的黑猩猩(chimpanzee)和倭黑猩猩(bonobo)。

 

灵长类动物间的协作

在埃默里大学耶基斯国家灵长类研究中心(Yerkes National Primate Research Center),经过对这些灵长类动物的定期观察,我发现如此惊人的无私协作并不多见。在我的办公室窗外,是一大片的封闭式草坪。平日里,年迈的佩欧妮(Peony)通常会呆在那里,和其他黑猩猩一块儿晒太阳。但时不时发作的关节炎,会给她带来行走和攀爬方面的障碍。不过,每当她气喘吁吁地试图爬上攀登架时,总会有一只较年轻的非亲属雌性黑猩猩跑到她身后,在佩欧妮宽大的臀部上推上一把,助上一臂之力。此外,其他黑猩猩会带水给佩欧妮——对她而言,步行到饮水处毕竟有些费力。如果看到佩欧妮朝着饮水处的方向移动脚步,其他成员便会抢先跑过去,含一口水,再回到她面前,嘴对嘴地将水喂给这位“老婆婆”。

近年来,已有大量研究对灵长类的协作行为进行了仔细观察和记录,并得出了3个主要结论。首先,家族纽带并不是协作的必要条件。诚然,亲属成员之间会彼此支持,但它们的协作并不仅限于家族范围之内。从非洲森林采集黑猩猩的排泄物,然后从中提取DNA进行分析,野外工作者可以推测出,哪些黑猩猩会一起狩猎和迁徙。结果表明,在森林中,大部分关系亲密的黑猩猩,都不是亲属关系:它们作为朋友彼此照料对方,提示对方警惕天敌,并且分享食物。我们已经知道,这类行为同样也发生在倭黑猩猩身上。

其次,协作行为通常以互惠为基础。实验表明,黑猩猩能够记得是谁给它过好处。在一项试验中,研究人员会在正常吃饭时间之前,提前给部分黑猩猩喂食水果,比如西瓜等,那些分到食物的少数幸运儿立刻就会被其他同伴围住,后者会伸出双手,发出呜咽的声音索要食物。研究人员发现,在这种情况下,获得水果的黑猩猩越早与其他同伴分享食物,之后它们就越容易获得同伴的回报。

第三,移情效应会促进协作行为的发生。移情能力是哺乳动物的特质,从低等啮齿动物到高等灵长动物无一例外。有了这种能力,我们就能判断出其他同类是否需要帮助,他们是否感到悲伤或忧愁。随后这种判断会让我们产生情感冲动,倾向于向同伴伸出援手。如今,科学家认为,比起其他哺乳动物,灵长类动物会更关心其他成员是否健康快乐。在一个经典实验中,你可以看到这种现象:两只猴子并排坐着,研究人员会要求其中一只猴子从两种颜色的筹码中挑选一种。两种颜色代表着不同的意思:第一种颜色意味着,只有拿到筹码的猴子才能获得奖励,而第二种颜色则代表着,拿到这种颜色的筹码,两只猴子都能获得奖励。几轮下来发现,做决定的猴子更多地选择了第二种颜色的筹码。要说明的是,猴子在做这种选择时,并非是出于对另一只猴子的畏惧,因为猴群中最具统治力的猴子(最不存在畏惧感),通常是最慷慨的。

正如上述实验,对灵长类动物而言,有时候关心同伴并无损于自身利益。但是,即便需要付出可观的成本——例如失去一半本可独享的食物——它们也仍会给对方以帮助。此外,我们都知道,在自然环境下,黑猩猩会领养孤儿,或帮助其他成员抵御猎豹的攻击——这些都是代价极高的利他主义表现。

 

互助的深层根源

灵长类动物对同类更加关心,很可能源于哺乳动物照料幼崽的天性。无论是老鼠或是大象,母亲都需要对幼崽传达出的饥饿、疼痛或恐惧的信号作出回应,否则幼小的生命便可能夭折。这种敏感性及其背后的神经活动和激素反应,同时也促生了其他社交关系,增强了群体成员间的情感联系和移情能力,最终使灵长类动物可以在一个更广的社会群体内展开协作。

协作可以带来现实的收益,因此这类行为必然会逐渐增多。在动物界,最广泛的合作形式就是互惠合作,这种合作方式之所以如此普遍,是因为它能带来直接的回报,比如提供食物或防御捕食者。互惠合作最明显的特征是,群体成员会为一个明确的目标共同努力,而这个目标的达成,对所有参与者都有好处——比如一群鬣狗集体围攻一匹角马,或是一群鹈鹕为了获取猎物,在浅湖上围成弧形,踩踏水面,将鱼群赶往岸边。这样做的结果是,大家都能饱餐一顿。可以看出,这样的协作都是基于协调有序的群体行为,以及可分享的回报。

互惠合作可以产生更微妙的协作行为,比如分享。如果一只鬣狗或一只鹈鹕垄断了所有收益,那么这个协作体系一定会崩溃。生存建立在彼此分享的基础上——这也解释了为何人类和动物非常看重分工的公平性。大量实验显示,猴子、狗和一些群居性鸟类,如果获得的回报低于执行相同任务的同伴,就会表现出抗拒和不满;黑猩猩和人类则能更进一步地调整收益分配,保证协作伙伴不会感到失落。可以说,我们的公平感孕育于过去那段漫长的互惠协作史。

 

真正的独特之处

从人类身上,可以看到分享与生存为何紧密相关。以印度尼西亚群岛的拉马勒拉 (Lamalera) 捕鲸人为例。他们会驾驶大木船,前往海洋捕鲸。通常,十几个人一起就可以做到徒手捕鲸。发现鲸时,捕鲸人会排成一排,然后持叉者跳上鲸背,将鱼叉迅速刺入鲸的身体。之后,捕鲸人守在鲸的旁边,耐心等待这头庞然大物因失血过多而死,整个捕鲸过程才算结束。捕鲸活动与拉马勒拉人的生存息息相关,也将所有的拉马勒拉家庭紧密地连为一体。不同家庭的男人成为了同一条船上的兄弟,如何合理分配猎物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人类学家的分析发现,拉马勒拉人确实是最注重公平的族群。不过,当一个社会自给自足的能力更强时,比如每个家庭都能依靠自有土地生存,公平的重要性就会被削弱。

人类与其他灵长类动物还有一个常会被提及的不同之处,那就是只有人类会与外来者或陌生人进行协作。尽管在不同条件下,我们进行协作的意愿也会有所不同,但在其他灵长类动物中,不同群体间的关系主要就是竞争和敌对。而在人类社会中,我们会允许外来者经过自己的领地,也会和其他群体的成员分享食物、交换货物、互送礼品,或者联手对抗共同的敌人,因此在灵长类动物中,人类的这种行为方式完全是非典型的。

不过,有人认为这种开放性在进化上并没有特别的意义。陌生人之间的协作很可能是群体内部协作的一种延伸。在自然界中,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动物进化出的某些特定功能,会被用作他途,例如灵长类动物习惯用上肢挂在母亲身上,而上肢最初的用途是攀爬树木。对卷尾猴 (capuchin monkey) 和倭黑猩猩的研究也表明,在与不熟悉的外来者接触时,它们也会进行互助和分享食物。换言之,其他灵长类动物也具备与外来者协作的潜质,即使在自然环境中,需要这种协作的情况极少发生。

不过在某些行为上,我们很可能是真正与众不同的——我们的协作具有高度的组织性。我们创造出等级化的协作,以完成那些超出自然范畴的、极其复杂的工作。比如湄公河三角洲的梯田,还有欧洲核子研究中心(CERN)的大型强子对撞机,都是人类这一特性的最佳注脚。

动物的大多数协作行为,都是以自发组织的形式展开的,大家根据自己的能力完成相应的任务——也就是说,这种合作是完全自由和开放的。有时,动物也会进行分工,密切协调,比如虎鲸们会一起行动,制造波浪,将躲在浮冰上的海狮掀到海中;一些雄性黑猩猩会组织起来,仿佛事先约定好似的,分成两组,对猴群前堵后追。尽管我们尚不清楚,动物在进行此类协作时,是如何确立共同的目标和行动意图的,但这种协作方式确与典型的人类行为有着明显的不同,并不像是领导者精心安排的结果。

此外,人类还有一些未见于其他动物的促进协作的手段。我们会通过反复的互动行为,建立起个人声誉,有些人会被视为值得信赖的朋友,当然也有些人则正相反;我们也会因为失败而受到惩罚。当然,也会有相应的措施,对那些欺骗行为进行惩罚。实验表明,人们宁可自己付出一定代价,也会对偷奸耍滑者进行惩罚。长此以往,协作得以变得更加广泛。虽然一直以来,对于实验能在多大程度上反映现实生活,科学界一直存有争议,但不容否认的是,我们的道德体系是提倡协作的,而且我们也对社会舆论具有高度的敏感性。在他人的目光下,人们往往会捐出更多的金钱——这正说明了,我们在发觉到自己正在被关注时,会更加在意自己的声誉。

或许,对声誉的注重,是原始社会的“粘合剂”,使得早期智人在越来越大的社会中团结起来,相互协作。在史前的大部分时期中,人类都如今天的狩猎族群一般居无定所,而这些现代族群已经证明了不同群体间的和平相处、贸易往来是完全可行的,这也意味着早期智人应也具备相似的特性。

我不否认人类内心中的暴力天性,我只是更加坚信,正是协作让我们取得了今天的巨大成就。经过数百万年的进化和发展,我们把社会变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络;而这张网络中无所不在的,正是人们之间的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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