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幸福如此难求
撰文 迈克尔·维德曼(Michael Wiederman)
翻译 张睿
什么会让你感到幸福,一所大房子,一辆好车,还是一位更性感或者更善解人意的伴侣?财富和名望或许能让你幸福,甚至仅仅是做完日程表上的每一件事,你也会感到幸福。但心理学研究表明,这些因素中没有哪一项能显著地增加你的幸福感。
以金钱为例。根据2000年美国人口普查的数据,美国密歇根州霍兰市霍普大学的心理学家戴维·G·迈尔斯(David G. Myers)证实,财富与幸福之间存在一个有趣的矛盾。迈尔斯发现,自1950年以来,美国人均购买力增长了两倍。难道由此推算,美国人在2000年时的幸福感就应该是1950年时的3倍吗?
从1957年开始,美国芝加哥大学国家民意研究中心一直在进行一项调查,让美国人评估自己的幸福程度。迈尔斯比较了这些调查与经济数据以后发现,认为自己“非常幸福”的人所占的比例相当醒目地稳定在总人数的1/3左右。尽管现在这代人的经济条件比上一代人好了很多,他们却并没有感到更幸福。
事实上,美国年轻一代比他们的长辈更加焦虑。琼·M·图文齐(Jean M. Twenge,现为美国圣迭哥州立大学心理学家)对1952年-1993年间所作的269项研究进行了大规模分析,那些研究测定了当时儿童和大学生的焦虑程度。2000年,图文齐公布了分析结果,她将那些测定的结果与时间联系后发现,随着时间的流逝,焦虑程度呈现出很强的线性增长。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儿童,平均焦虑程度高于20世纪50年代的儿童精神病患者。
心理学家们对焦虑和抑郁的研究由来已久,但近年来,许多人开始探索到底什么才能让人感到幸福。“积极心理学”(positive psychology)才刚刚萌芽,却已经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结论。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幸福并非靠努力工作或幸运就能得到。幸福可能最眷顾那些全心致力于眼前生活,而不是专注于未来目标的人。
遗传特性
进化心理学家在意识到人们感知世界的方式存在普遍性后,作出了一个假设:人类的部分天性肯定也适用于我们的祖先。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如果某些特性更有利于后代的生存繁衍,这些特性就会被遗传给下一代。
人类继承了一个显著的能力——适应或者习惯现状。当我们面对不利条件,如长期的噪音或永久的残疾时,会表现出惊人的适应性。不久后,我们甚至不会再注意到这些令人不快的情况;不幸的是,适应性对于生活的积极方面也同样有效。不管某个经历在开始时多么令人愉悦,一旦它变成常态,我们也会习以为常。
人类同时也继承了一种趋势,那就是比起积极的方面,我们更容易注意到消极的方面。那些对环境中消极变化最敏感的人,可能最容易生存下来,因为消极的改变也许就是危险的信号。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我们的大脑也总是关注麻烦。人类的天性就是把积极的方面认为理所当然,而专注于生命中令人烦恼的方面。
人类天性的另一面则有助于避免我们安于现状:我们的内心常常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诱惑着我们,使我们相信只要拥有一些东西或完成一些事情,一切就会更美好。很显然,那些从未感到过满足的早期人类,比总是习惯于现状的同辈更有优势。正是这永无休止的不满之声,促使我们的祖先努力进取,不断地奋斗下去。
今天,我们拥有与祖先类似的某些特征,正是这些特征让我们整装待发,踏上对更美好生活的永久探寻之旅。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一些人看起来比另一些人更幸福。也许,我们可以假设幸福存在于那些最终得到优渥生活的人。然而,心理学家已经意识到,比起对生活经历的依赖,幸福更多地取决于个性。
个性的力量
个性不同于天性,因为个体之间的个性差异很大。与此同时,人一生中的个性是相对稳定的。事情来了又去,而我们的特性和应对外界的习惯方式却一如既往。
幸福的事情往往会影响我们的感受,至少短期内是这样。彩票中奖时,哪怕是最愤世嫉俗的人,在那一瞬间,也会体验到幸福的眩晕。尽管如此,人们最终还是会习惯这件事情,幸福感也回落到自己的基本水平。这个基本水平(或者说幸福基线)与生俱来,是个性的一部分。那么,为什么不同的人,幸福基本水平会不同呢?
1996年发表的一项对双胞胎的研究回答了这个问题。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奥克·特立根(Auke Tellegen)和已故的戴维·莱肯(David Lykken)将一起长大或分开养育的同卵和异卵双胞胎作为调查对象,研究了他们的幸福相似性。这些比较使研究人员能够确定幸福的差异与我们的基因差异相关的程度。他们发现,个体间幸福的差异约有80%都来自遗传差异。
大多数人听到“遗传”这个词,都会联想到“从父辈传递到子代”。然而,在对幸福的研究中,“遗传”是指基因以新颖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形成各个独特个体时,产生的不同个性。这个事实解释了为什么具有强遗传构成的特性在父母与孩子以及在同胞间也有可能发生极大的变化。只有同卵双生的兄弟姐妹,才可能真正拥有一样的遗传特征。
每个人都拥有一条与生俱来的幸福基线,大体上由我们的基因决定。把这个概念和人类的天性结合起来,就可以解释许多现象。例如习惯现状的天性就可以解释,无论生命中发生过什么,我们最终都会逐渐回到自己的幸福基线。
心理学家已经发现,许多人的个性品质看似平常,其实具有很高的幸福基线。在1998年的一篇文章中,美国贝勒大学的社会心理学家克里丝蒂娜·德内夫(Kristina DeNeve,目前任教于美国克雷顿大学)和美国密苏里-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哈里斯·库珀(Harris Cooper,目前任教于美国杜克大学)一起,对148例有关个性与幸福之间关系的研究进行了综述。结果也许并不令人感到吃惊,他们发现,觉得自己幸福的人同时也更外向、友好、相信他人、尽职尽责。更幸福的人也更乐于相信他们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活,并且更不容易焦虑和产生情绪波动。
与幸福相关的个人品性看起来也与个人成功和成就相关。那么,幸福(至少是满足)能通过辛勤工作和达成心愿来获得吗?
目标+成就=幸福?
美国的资本主义制度建立在我们能追求到或买到幸福的假设上,这个信念刺激了竞争和拜金思想。研究显示,财富和幸福之间缺乏相关性,使人不得不对这个假设产生疑问。事实上,财富竞争非但不能获得幸福,反而会让人自寻烦恼。
心理学家将这种拿自己和达官显贵比较的倾向称之为“向上比较”。众所周知,这会造成不满情绪。结合美国国家民意研究中心1989年-1996年的调查数据,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管理研究院的迈克尔·R·哈格蒂(Michael R. Hagerty)分析了幸福与社会群体中财富分配之间的关系。他发现,社会群体中收入差距越大,人们对自己的生活越不满意。通过对1972年-1994年从美国及其他7个国家收集到的数据进行分析,哈格蒂发现,在一个特定的国家里,随着收入差距的缩小,生活满意度的平均水平也会相应增加。
看起来,当我们意识到别人的境况更好时,自己的满足感就饱受折磨;相反,向下比较(和那些境遇比我们更糟的人相比)则使我们更容易满足。但我们似乎更倾向于向上比较——听起来这是个坏消息,也许大众传媒的炒作对这种倾向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即使我们没有直接和他人竞争,这种将幸福与目标联系起来的倾向也会适得其反。虽然还需要更多的研究来支持,美国乔治亚南方大学的心理学家威廉·D·麦金托什(William D. McIntosh)和乔治亚大学的伦纳德·L·马丁(Leonard L. Martin)已提出了这样的理论:反复将目光锁定在实现目标上的人更不容易感到幸福。
达成目标和感觉幸福之间的关联程度,每个人都各不相同,有些倾向于“全无关联”,有些则倾向于“极其相关”。麦金托什和马丁认为,认为两者极其相关的人,大多是因为他们总是被迫专注于达到某些特定目标这件事情上。因为相信幸福取决于达到目标,只要目标还未实现,他们就会感受到焦虑和压力。他们相信,幸福只有在未来才会来临。
但是,这些曾经被珍视的目标一旦实现,适应性将紧随而至,他们则会回到原来的幸福基线。当他们认识到自己的幸福水平并没有永久改变时,这些人通常会断定,幸福尚未来到,幸福取决于下一个目标的达成。
心理学家发现,人类擅长在关于未来的事情上自欺欺人。我们倾向于相信幸福感增加以后,生活会比现在更好。这种倾向性是由传媒和广告培养出来的,它们总是吹嘘,购买某种东西或获得某种成功之后,我们就能得到更大的满足。相信幸福取决于达到目标的人倾向于选择新的目标,而且会让自己相信,这次他们终于找到了通往幸福的“真正”道路。
这种锲而不舍地将幸福与达成目标联系起来的选择,似乎得到了很多观察报告的支持。那么,成功的人看起来是不是更快乐呢?心理学家们的研究结果支持这种关系,但是事实与我们的假定有所出入。
2005年,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河滨分校的心理学家索尼娅·柳博米尔斯基(Sonja Lyubomirsky)和她的同事一起,对多项研究的结论进行了综述,这些研究显示幸福与成功呈正比。他们还对一些纵向研究和一些实验进行了分析(纵向研究是指,在取得特定成功的前后,都对受试者的幸福感加以测试;而那些实验则会在开始某项任务之前,先诱导参与者产生快乐、中性和消极的感受),这两类研究表明,幸福和积极的心态是成功的重要前提。幸福的人在成功后不一定更加幸福,但他们往往比那些没那么成功的人更容易感到幸福。
柳博米尔斯基的结论是,成功确实与幸福有关——但成功是幸福的结果,而不是幸福的原因。最有可能的解释是,幸福的人拥有其他促进成功的个人品性。积极的心态也有助于引发强劲的前进动力,并促成与他人的协作。
随遇而安
“心流”体验能够激发我们的兴趣,使我们完全投入当前正在做的事情,从而忘记那些会破坏我们幸福感的东西。
美国克莱蒙研究生院的心理学家米哈伊·奇克森特米哈伊(Mihaly Csikszentmihalyi)总结说,更容易感到幸福的是那些经历着所谓“心流”(flow)的人。“心流”这个词,是奇克森特米哈伊于1975年,在一本根据上千次采访编写而成的书中提出的。从那以后,他又出版了多本有关“心流”的书。他将“心流”定义为能够让人全身心投入的、引起好奇、激发个人兴趣的体验。这并不是说“心流”体验一定得非常有趣(虽然通常情况下确实如此),而是说“心流”含有全身心参与进去的意思。那些能够产生“心流”的任务不能太单调沉闷,不能让人产生挫败感;它还要具有充分的挑战性,要求一个人全神贯注。
通过融入心流的概念,西方心理学将东方的内观(mindfulness)思想纳入其中。内观思想要求参与者不作判断,只留意当前——沉浸于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中。不幸的是,这种思想状态并非大多数人的行动准则。这是一种技巧,需要通过练习(比如冥想)才能学会。
为什么经历心流越多的人,越容易感觉幸福呢?从卡尔·罗杰斯(Carl Rogers)到弗里茨·皮尔斯(Fritz Perls),许多杰出的心理学家都将心理健康描述为活在当下。也许,幸福与心流之间的联系与心流要求完全专注于现在有关。当我们完全投入当前正在做的事情时,就不可能再专注于过去和未来,不可能感觉到自我的存在——而过去、未来和自我意识,往往会破坏我们对生活的满足。
虽然现在对幸福的研究越来越多,但没有一个简单的答案。幸福的根基错综复杂,但对思想运作内在方式的理解给我们创造了机会,使我们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能够更好地安排投入的时间和精力。心理学家的研究可能会支持众多非心理学家曾说过的话:幸福不是终点,而是对沿途风景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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