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科普

哈哈镜中的骨感美

撰文  克里斯蒂安·埃格斯（Christian Eggers）

         韦雷娜·利贝斯 （Verena Liebers）

翻译  陈晨 王雯雯

在镜子面前，她们看起来都光彩四射，苗条动人，但穿上泳装之后，她们开始一个接着一个地抱怨起自己身材上的缺陷：肥胖的大腿、松散的曲线、平坦的胸部。这些年轻女孩正在接受德国波鸿大学和美因兹大学联合赞助的集体治疗，这个疗程主要着眼于身体形象认知（body image）。高级理疗师西利亚·福克斯（Silja Vocks）明白，她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了解这些患有进食障碍症（eating disorders）的女孩。而帮助她们重获自尊、懂得自爱，正是她不可推卸的工作。

进食障碍症是一非常复杂的精神疾病，它的诱因包括了先天和后天环境的许多因素。对绝大多数病人来说，主要的痛苦来自错误的身体形象认知。“身体形象认知”是一个心理学名词，是指一个人的内在意识中，自身外在形体的投影图像。事实上，这个形象更准确地反映了个人的自我评价，而不是生理外观。情绪对这个身体形象的影响程度大于事实本身，来自家庭和同事的意见，和文化的潮流，都会大幅度地改变一个人对身体形象的看法。

绝大多数人的身体形象认知，都和他们的外观基本相符。但对那些患有进食障碍症的人来说，这个精神图像却被极大地歪曲了，像哈哈镜中的影像，而且经常显得非常肥胖。理想状况下的治疗计划应该从多方面入手，包括营养学、医学、心理学和精神病理学上的多方位配合。不过，在福克斯的疗程中，直接从患者的身体形象入手，能帮助一些患者跳出进食障碍的恶性循环。

饥饿、暴饮暴食、泻药

找到更有效的治疗进食障碍的新方法是至关重要的。进食障碍的影响逐年上升；仅在美国，20世纪60年代之后，记录在案的病例已经翻了一番。想要确定进食障碍症的真正流行程度非常困难，根据美国国立健康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的统计，一生中患过厌食症的女性从0.5％上升到了3.7％，而患过贪食症的女性则从1.1％上升到了4.2％。在任何一段6个月的时间中，都有大约2％到5％的美国人陷入暴食症之中。

在上述3者中，最致命的是厌食症。患者会禁食，超量运动，但依然认为自己过于肥胖——即使他们已经瘦骨嶙峋。每减掉一斤，他们都会更加虚脱，悲惨地忍受饥饿、寒冷、燥热甚至剧痛。荷尔蒙紊乱也会随之出现：女人会停经，男子则会发生阳痿。其他生理问题也随之而来，包括低血压、各种皮肤问题及失水。

即使他们的健康已经开始崩溃，许多厌食症患者还是沉迷于对自控和表现的追求之中，他们经常为禁欲式的生活方式感到自豪，而且认为可以从虚无中汲取力量。如此严格的自我戒律会引发致命的后果。据统计，在过去的10年里，只有30％患有厌食症的妇女能够完全康复；大约35％的人体重会有所增加，但还是会保持一个扭曲的身体形象认知；另外25％的人会长期厌食，其中5.6％的人会死于饥饿和自杀。

典型的厌食症多始发于青春期，而贪食症则通常在18～35岁之间出现。贪食症患者在两个极端——饥饿和暴饮暴食中徘徊挣扎。在暴食阶段，他们会用过量的食物来填满自己的胃。在此之后，他们又会感到羞耻，试图呕吐出刚刚吃下的食物，或者滥用利尿剂和通便剂作为心理上的补偿。这种试图清肠的行为是极其有害的：呕吐物中的胃酸会腐蚀他们的牙齿、伤害食道的细胞，甚至导致癌症。脱水和钠钾缺失造成的电解质不平衡，会导致器官受到伤害，出现包括心脏病在内的各种心血管问题。

除了这些威胁到生命的并发症之外，贪食症并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即使是那些专业的医学人士，也很少关注这种病症。患者一般会保持一个正常的体重，很好地隐藏他们暴食和清肠的行为。一旦被发现，大约50％贪食症患者在接受治疗后会完全康复；对于另一半无法完全恢复的人群来说，呕吐也许会变成他们的习惯，或者，他们会陷入一个介于痊愈和患病的灰色地带：有些患者会滑入暴食的深渊，即使不再做清肠的行为，却依旧暴饮暴食。

虽然厌食症、贪食症和暴食症的症状各不相同，但它们也有着共同的特征，而且这些特征经常在一段时间的节食后出现。人们通常会从希望减掉几公斤赘肉开始，最后却发展为抵制所有含有脂肪、糖分和碳水化合物的食物，直到他们的全部思想开始围绕一个单一的问题：还有什么东西是我可以吃的？几乎有50%的女人会在某个时期节食。但是频繁和极端的节食会很快破坏身体的饥饿－饱食系统，铺出一条通向问题行为和错误感知的道路。

镜子啊镜子

在被扭曲的身体形象认知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心理问题?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福克斯的研究小组为56名遭受进食障碍折磨的患者拍下照片，并与209名健康对象进行对比。科学家们还让测试对象在电脑上修改自己的相片，直到与他们自己心中的形象相符为止。另外，他们还要求两组对象给出自己心目中希望拥有的自我形象。他们得到的回答显示，所有人对“理想”形象的认识都相差无几，但贪食者和厌食者却明显高估了自己的真实体重。相比之下，无进食障碍的人则相信他们的体形比实际更苗条。

2004年，奥地利因斯布鲁克医学院（Innsbruck Medical University in Austria）的心理学家芭芭拉·曼格维斯（Barbara Mangweth）对男性进食障碍进行了研究，得到了相似的结论。曼格维斯与美国麦克莱恩医院精神病生物实验室（Biological Laboratory of Psychiatry at McLean Hospital，位于马萨诸塞州贝尔蒙特市）的研究人员合作，将27名患有厌食症或贪食症的男性与21名男性登山者和21名普通男性进行了对比。研究对象对理想男性体型有着近似的认识，但是对自己体型的认知却截然不同。与登山者或普通男性不同，厌食症和贪食症患者往往会相信自己体内的脂肪比实际情况整整多出一倍。曼格维斯由此得出结论，进食障碍症产生的关键，是这种对身体形象的“不完美”认知，而非对理想形象的夸大认知。

对于人们为什么会扭曲对自身形象的认知，我们还没有找到答案。福克斯和她的同事怀疑，这个问题牵涉到大脑信息的处理过程。按照他们的理论，进食障碍症患者的感觉器官正确地“登记”了自己的形象，但消极的心理却“过滤”了信息输入。例如，童年或青少年时期曾经因为外表而受到嘲弄的记忆，很可能会完全控制那些厌食症患者和贪食症患者对自己的认知。他们由于缺乏情感上的支持，很难对更准确地认识自己，内心充满了不安全感。

自我“审视”

很明显，不安全感对扭曲自身形象认知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我们的自我认识常常来源于他人对我们的看法，或者我们心目中他人对我们的看法。如果这样的自我审视不够积极，自我形象认知便会出现问题，有时甚至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理想情况下，父母的教育会让孩子具有平衡的安全感和独立心理。然而，研究表明，大约有30％的儿童缺乏这种心理平衡。如果缺乏安全感与被接纳感，这些孩子就很有可能落入对食物或者事物成瘾的恶性循环。

其他的家庭变故也会导致低落的自我印象。虽然进食障碍症在所有的家庭中都有发生，但患者的家庭都具有某些类似的特征：这些家庭往往都家境良好，受教育程度较高，看起来十分和谐。但是，这些家庭中的孩子都身受要优人一等的巨大压力，父母们也都设下了高标准，而嫉妒和气恼之类的负面情绪则受到了压抑。为了维持这些高标准，进食障碍症患者努力成为模范学生，或者作为成人，成功获得完美的人生。即使这样，他们往往仍会感到自己不够优秀。

除了缺乏积极回馈之外，还有一些进食障碍症患者在童年时期曾受过身体创伤。美国进食障碍研究所（the Eating Disorders Institute）斯蒂芬·汪德里奇(Stephen Wonderlich) 领导的研究小组发现，性虐待尤其会增加这种可能。类似地，父母离异或者酗酒的儿童也非常危险。本文作者埃格斯是德国埃森市小儿科与儿童心理诊所（the Pediatric and Child Psychiatry Clinic in Essen, Germany）的主管。他们报告说，前来就诊的很多青少年都表示，父母离异对他们的心理造成了颠覆性的冲击，因为他们无法斡旋其中，或者保持对两方的信赖与忠诚。自己的无能为力很容易产生自我憎恶，从而带来长期的恶果。

当然，进食障碍并不仅仅是个人问题，来自家庭和朋友的消极反馈或忽视，至少是推动患者步入贪食、厌食或者暴饮暴食的部分原因。在这些例子中，许多父母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自己的孩子，并对自己无法教导自己的孩子感到内疚。因此，家庭疗法很可能是全面治疗策略的重要部分。通常，进食障碍症往往只是一系列不愉快事件中的最后一环。

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

好莱坞的电影和时尚工业正在不断提升人们的审美标准，这一切放大了隐藏在绝大多数进食障碍症患者背后的问题。直到19世纪末，拥有丰腴曲线的女人还被认为跟那些更苗条的姐妹一样美丽。但在接下来的100年中，审美观念发生了巨大的改变。研究表明，如今绝大多数人更喜欢比正常体重轻上几个百分点的体形。

要想准确衡量那些光鲜亮丽的杂志照片和其他媒体图片影像对节食行为的影响，是非常困难的。在这一点上，斐济人却提供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案例研究。美国马萨诸塞公立医院（Massachusetts General Hospital）的成人饮食及体重障碍中心主任安妮·伊·贝克尔（Anne E. Becker）记录了这个太平洋岛国在整个20世纪90年代的饮食习惯。1995年电视刚刚出现在这个岛国时，她发现，平均年龄17岁的在校女生中，大约只有3％的人会用呕吐来保持她们的体重。但是到了1998年，这个数字猛增到了15％。即使斐济人的传统观念认为肥胖的体型标志着更高的社会地位，还是有74％的女生有时会感到自己“体型太大或者太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