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动科普

迄今，美国民主党和共和党还在争论气候变化是否真实存在，而美国军方可不会坐等这场辩论的答案，他们已经开始为越来越热的气候，以及它带来的地缘关系变化，甚至是武装冲突做准备。美国国防部将威胁分为两部分：对基础设施的直接威胁（比如海军基地面临海平面上升的威胁），以及社会不稳定而给全世界带来的间接威胁。前者是比较容易应对的：只要弄清楚哪里面临威胁，从而加强基础设施的建设或者直接将其从危险之地搬走即可。

而后者则要复杂得多。天气、政府和社会都是复杂的系统，因此预测它们在更高的气温下有何反应十分困难。然而，已有科学家在这些系统之间找到了可靠、明确的联系：2015年，一份发表于《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上的研究就指出，气候变化延长了区域干旱的时间，也加剧了气候本身的变化程度，甚至成为叙利亚内战的原因之一（详见《环球科学》2016年4月号《中东乱局只因气候变化？》）。

那场干旱，加上政府拒绝处理农作物歉收和牲畜死亡等问题，迫使成千上万的人从自己的农场向阿勒波和拉卡这样的大城市迁移。因此，当2011年初抗议活动在叙利亚爆发时，许多一无所有且对政府不满的人立刻加入进来。当叙利亚政府开始武装镇压抗议者时，这一动乱进一步升级成了内战，而正是这场内战让ISIS（“伊拉克和大叙利亚伊斯兰国”的简称）发展壮大，对全世界造成威胁。

美国军方没有明确说气候变化会直接导致战争，不过他们确实认为气候变化是一种“不稳定性催化剂”，会“增加威胁”。诸如此类的用词出现在美国国防部2014年正式发布的《四年防务评估报告》中，这是美国为下一个四年做计划的主要文件，也标志着2014年气候变化适应路线图的启动——路线图旨在从战略上分析如何解决气候威胁。

今年1月，美国国防部向各部门高层发出指令，让他们立即评估气候变化带来的风险并做好相应规划。由于世界范围内自然灾害的数量显著增长，曾经仅限于特殊任务的人道主义救援和救灾活动很可能会变成每个部门的日常工作。

美国军方不会一下子成为援助发展中国家的“和平部队”，它的首要使命终究还是维护美国在世界各地的利益。但不管怎样，保护人的生命都能够防止一个处于动荡中的国家走向覆灭。近期的历史表明，在阿富汗和叙利亚这类国家中，区域的动荡以及随之产生的恐怖分子队伍，已经威胁到了全球很多人的安全。

事实上，担心气候变化会导致暴力事件的不仅仅是美国国防部。2015年10月，三位前美国国防部部长，两位前国务卿，40位参议员、军事指挥官和国家安全专家（这当中既有共和党成员，也有民主党成员）共同在 《华尔街日报》用一整版广告页面发表了一封信，指出气候变化正让全球变成一个“更不稳定、资源有限、暴力事件和灾害频发的世界”。

美国军方正密切关注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和亚太这两个地区，在那里，气候变化很可能带来新的冲突。与此同时，它也在关注第三个地方：北极。名单上可能出现的第四个地方是中东，不过目前美军中央司令部正忙于应对叙利亚、伊拉克、也门和阿富汗等地的冲突。

非洲：干旱与恐怖主义

地理学家通常认为，在面对气候变化时，非洲大陆是最有可能发生动荡的地区，因为那里贫困是常态，大部分人口以当地依靠雨水的温饱型农业为生，偏偏气候变化可能会变得很极端，而非洲的绝大多数国家的管理也很糟糕：疾病爆发、农作物歉收、持续的种族与宗教对立和腐败现象比比皆是。

这块大陆的人口预计将从目前的12亿迅速增长，到2050年时可能翻倍甚至更多。而这片本已很危险的大陆上若再加以气候变化的压力，很可能加剧现有威胁，将脆弱的小国推向战争的边缘。

事实上，这一切已经发生了。在尼日利亚北部，森林砍伐、过度放牧和全球变暖导致的增温使得曾经丰饶的农田和稀树大草原变成了撒哈拉大沙漠的一部分。因为干旱、管理不善和浪费，乍得湖的面积已经缩小了90%以上。以上种种因素，加上反应迟钝的尼日利亚政府，导致当地居民陷入贫困，迫使人民为了食物和安全而迁徙。

而就在此时，暴力组织Boko Haram乘虚而入，发展壮大。该组织最初只集中于尼日利亚北部，但2015年3月宣誓效忠ISIS后，对一些国家造成了明显威胁。气候变化导致沙漠化，使得粮食没有保障，进而导致难民迁徙和冲突，促进了Boko Haram的崛起，整个因果链十分清晰。

美军非洲司令部（AFRICOM）的主要任务，就是遏制如Boko Haram这样的现有威胁，并防止新的威胁出现。AFRICOM是美军基于地理位置在全球建立的六大作战司令部之一，虽然行动的大方向是由参谋长联席会议和国防部部长给出的，但各个司令部可以自主规划其大部分行动。

科学家们已经知道，非洲地区变暖会带来更多的极端天气以及供水不足，这会让这些本就面临粮食安全问题的地区的粮食产量更加捉襟见肘。气温升高也扩大了蚊子的活动范围，增加了疾病传播的可能性。这些趋势将进一步导致贫困和人口迁移，在资源日益稀缺的地区带来冲突，破坏国家稳定，导致暴力起义，让恐怖分子借机上位。美国军方的目的就是尽早切断这条因果链，防患于未然，将战争扼杀在摇篮之中。

他们实行的主要策略之一，就是帮助当地建立起可靠的政府和有关机构。要做到这一点，军方需要知道哪些国家最可能受气候变化影响，发生冲突，从而投入资源，给予帮助。

为此，2014年，美国国防部资助了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进行一项关于气候变化与非洲政治稳定性的研究，确定了非洲大陆最脆弱的地区。研究人员制作了覆盖气候及其他安全威胁因素的精细地图，显示出了最有可能发生冲突的“热点区域”。

非洲中部小国布隆迪就位于热点区域。2015年年初，当布隆迪总统皮埃尔·恩库伦齐扎（Pierre Nkurunziza）试图打破总统任期不超过两任的限制，寻求第三任任期时，该国爆发了冲突。抗议和未遂的政变导致了约500人死亡，约25万人流离失所。包括气候变化在内的多种因素混合在一起，导致了这么一个本就不太稳定的国家发生冲突。不过，好在布隆迪军方在整场危机中保持中立，全面内战并没有爆发。

由于美国军方在非洲及其周边并没有多少地面基地或舰队，美军非洲司令部的领导人把自己的角色定位一个“军民”混合的形象，他们将和美国政府的其他部门，如美国国际开发署等，一起撑起非洲国家的军事和政府机构。讽刺的是，防止气候变化引起军事冲突的最好方式之一，恰恰是军事行动，和环保措施毫无关系。

太平洋：风暴之海

在太平洋地区，美国的军事力量并无短板，并且美国可能还会将更多的整体实力向该地区转移。到2020年，美国国防部将把太平洋地区部署的美国空军和海军部队从2012年的50%左右增至60%。

美军太平洋司令部（PACOM）要关心的远远不止传统军事威胁。气候变化已经向太平洋地区的人们施加了两个重要威胁：海水升温导致的海平面上升，以及更加频繁且猛烈的风暴。这些因素加到一起，很可能危及诸如马绍尔群岛、图瓦卢、密克罗尼西亚等小岛国的存亡。

海平面的上升可能淹没如湄公河三角洲地区这样的主要粮食产区，而风暴潮则会威胁上海、雅加达、马尼拉和曼谷这些主要人口中心的长期安全。根据联合国的数据，即使是在2014年这样一个并未产生任何风暴频率或强度新纪录的年份（2013年和2015年均有新纪录产生），自然灾害也影响了8000万人口，造成近600亿美元的损失。

为此，美国将气候变化纳入太平洋地区的战略计划，以在该地区建立同盟。气候变化会使台风这样的自然灾害变得越来越强，而在这类灾害出现时，美国海军往往是唯一一个拥有完善经验且能迅速到达的部队，并有足够的人力和物力能够在任何破坏之后做出改变。目前，太平洋地区其他国家的海军尚不具备这样的能力，也很少向受灾害袭击的国家提供援助。通过在太平洋国家最需要的时候提供援助，美国逐渐巩固了与它们的联盟。

一个戏剧性的例子发生于2013年11月。当时，超强台风“海燕”以每小时195英里（314千米）的速度袭击了菲律宾，这场风暴导致内陆有些地区的水面高出海平面10多米，让超过7000人死于非命，成为了菲律宾历史上最致命的台风。风暴过后，当地人民亟需援助，但有可靠报道指出，菲律宾的一个武装派系，却攻击了政府前往偏远地区的救灾物资车队。在塔克洛班市，这场冲突造成8人死亡，政府米仓里的10万多袋大米也被洗劫一空，整个社会濒临分崩离析的危险。

对此，当时的美国国防部部长查克·哈格尔（Chuck Hagel）立即下令，让当时正在中国香港进行港口访问的“乔治·华盛顿”号航空母舰战斗群以最快速度向菲律宾航行。当航母抵达菲律宾时，13 000名士兵、水手、飞行员和海军陆战队员向当地居民提供了食物、淡水和补给物资。他们的出现制止了街头暴力，从而切断了气候变化与冲突之间的因果链。

不到半年后，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马尼拉，与菲律宾签署了一项新的加强防务合作协议，加深了美国和菲律宾之间的联盟关系。毫无疑问美国军方对“海燕”的迅速反应在此过程中也起了很大作用。

对于美国来说，建立联盟对其巩固在亚洲的地位至关重要。近期退休的太平洋司令部指挥官、海军上将塞缪尔·洛克利尔（Samuel Locklear）在2013年曾说，气候变化可能会导致区域不稳定，从而削弱太平洋地区的安全环境。原因显而易见：如果一个国家需要时刻担心下一个台风来袭，就无法将海军力量用于应付传统安全威胁。

美军太平洋司令部的活动目前包括参与高层次的太平洋地区环境安全论坛的年度活动、协调军用和民用通讯网络，以及培训士兵、民用援助工作者，联系当地政府和联合国等等。美国武装力量也能通过一些主要演习，比如RIMPAC、“金色眼镜蛇”（Cobra Gold）和“巴利基坦”（Balikitan）来帮助训练太平洋地区的军队，提高作战水平。美军和太平洋国家的两方团队能够训练两栖攻击，主要的海军行动以及联合防空，现在这些多边演习还包括一个模拟的人道主义救援任务。

北极：美俄之争

而在北极，美国的行动却完全没有表现出在非洲和亚太地区的积极性。北极的变暖速度比地球上任何其他地方都要快，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冰封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可由人类开发的开放海洋。海冰的缩减极为剧烈，以至于无论是俄罗斯的北海航道还是加拿大的西北航道，现在都开放了旅游线路，并能在一年内的数月里进行能源勘探。事实上，北极海冰在2007年的迅速消融正是促使美国考虑气候安全隐患的催化剂之一，因为海冰消融就意味着美国海军将有一片新的海洋需要巡逻。 

北极属于美军北方司令部（NORTHCOM）的管辖范围，不过欧洲司令部（EUCOM）也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它负责与俄罗斯相关的一切军事行动，而俄罗斯在北极拥有着强大的军事力量。在很多方面，司令部面对着的，其实是一系列传统安全问题的组合：大国之间的敌对关系、对资源所属权的争夺以及航行自由方面的纠纷。

自从美国地质调查局宣布北极海水下面贮有石油和天然气以来，世界各国都躁动不安起来。航运公司开始赶工建造能越过这一“世界之巅”的北极船只，而像新加坡和印度这样远离北极的国家都在积极加入北极理事会（一个由8个在北极周边或拥有北极圈内领土的国家组成的国际政府间组织），以确保它们的利益得到代表。

眼看着对北极的争夺开始，2013年11月，美国国防部列出了一个北极战略，着眼于通过促进外交和加强跨国组织的力量来化解潜在的紧张关系。

在纸面上，国际法律在北极拥有强大的力量，在北极海域宣称领土主权的行为受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管辖（尽管美国参议院从未认可这一公约）。为了扩大其影响力，北极理事会吸收了中国、意大利、日本、印度等国家作为新的观察员国，不过观察员国既不能投票，也不能提出政策。

但是机构的力量也不过如此了。在北极，美国海军面对着一个拥有更多资源与野心的竞争者：俄罗斯北方舰队。该舰队总部设在临巴伦支海的北莫尔斯克，是俄罗斯最大的海上势力，并定期进行演练。它控制着全球最大的破冰船舰队，且正在建造世界上最先进的核动力破冰船。

俄罗斯军方已经建立了一个联合北方战略司令部，致力于保护俄罗斯在北极圈内的利益。联合北方战略司令部下令重新开放冷战时期遍布俄罗斯北极海岸线的基地，包括一个位于弗兰格尔岛的基地，离阿拉斯加仅有300英里（约480千米），基地里面有正在升级中的远程轰炸机，用来测试美国和加拿大在北极圈内的防空能力。

尽管面临着压力，美国军方却还是认为没有必要在白令海峡北部设立常规海军舰队，仅仅靠潜艇巡逻就能够满足其使命。为了与俄罗斯对抗，美国可以通过港口访问冰岛或者与北约盟国进行演习来展现更强大的“存在感”。

北方司令部不愿意扩张在北极的影响力的部分原因是资金不足。在北极的行动极为昂贵，因为美国海军没有相应的基础设施、船只，也没有在那里维持常规行动的政治野心。海岸警卫队仅有两艘破冰船，而其中一艘，“极地之星”，已经40岁了。（即使海冰随着气候变暖消退，破冰船仍然很有存在的必要，因为只有它们能在北极圈全年航行，由于冰流的走向是不可预测的，普通船只可能会被困在冰流里。）2015年9月，美国总统奥巴马访问阿拉斯加，宣称美国计划到2020年前要建成一艘新的破冰船，但这可能耗资超过8亿美元。在现今如此紧张的财政预算环境下，军方也要竭力争取资金，没有一个海军上将会想要增加这么一个昂贵的新东西。

由于这些原因，从经济角度考虑，也许美国军方会以外交与合作为主要手段来确保美国在北极的利益得到代表。然而这种低调的做法却在国会受到了对手的攻击：参议院武装部队委员会的一员，来自阿拉斯加州的参议员丹·沙利文（Dan Sullivan），就曾多次要求奥巴马政府在北极投入更多的军事资源。最近，他说服了国防部部长阿什顿 · 卡特 （Ashton Carter）承诺制定一个作战计划，来决定当此地发生冲突时，将投入哪些力量来保护美国利益。

而目前，面对其竞争者在北极圈内的大量投资，美国军方却基本什么都没做，并无扩张其影响力的打算。

新总统会在乎这些吗？

外交政策和国家安全专家花了很长时间说服美国军方为气候变化做准备。不过目前有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当新总统于2017年1月上任时，这些先前的努力能否持续下去。要知道气候变化的问题在政治上依旧是个有争议性的话题，许多共和党人甚至全盘否定气候变化的存在。

另一个紧迫的问题则是美国军方是否会投入足够多的资金来解决气候相关的问题，至少在北极问题上，他们的做法就不那么尽如人意。美国国防部进行市民援助活动的主要资金来源是海外人道主义、救灾和市民援助计划，然而其年度拨款已经下降到了约1亿美元，与此同时需要耗资的任务还增加了。

最终，真相总是会越来越清晰：所有人都要接受气候正在变化的现实，美国军方的司令部也不得不面对其影响。事先就为可能出现的威胁做好准备，总好过等事情发生后再仓促应对。眼下，美国军方并不会立即被气候变化打个措手不及——毕竟六大司令部中至少有两个已经开始正面应对这些威胁了，但我们并不能确定，美国军方的这些举动是否足以切断从气候变化到冲突的因果关系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