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2月10日，日本理论物理学家益川敏英在斯德哥尔摩音乐厅举行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颁奖典礼上做了一个别开生面的演讲。他的开场白是这样的：“I am sorry I can′t speak English”（很抱歉我不会说英语)，然后在全场听众的一片笑声中开始用日语讲述他和小林诚的获奖工作。出现这么有趣的一幕并非偶然，因为益川教授是一个几乎从来不说英语的另类物理学家，他与外国同行的交流需要翻译的帮助，而他和妻子来到斯德哥尔摩领奖竟然是他们有生之年的第一次出国旅行！
图. 益川敏英
作为第一个使用日语进行演讲的诺贝尔奖得主，益川敏英既自豪又尴尬。他虽然口才出众，却从小就没有学好英文，以至于后来干脆在任何场合都不说英语了。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位天才的物理学家会学不好英语，其实他的英文写作是没有问题的，也听得懂英语。他闭口不说英语的行为带有明显的特立独行、破罐破摔的意味，甚至可以说是低调的张扬。按照日译英的规则，益川敏英的英文名字应该是Toshihide Masukawa，但文献中经常出现的却是Toshihide Maskawa。据说益川敏英在年轻时故意把自己英文姓氏Masukawa中的字母“u”省略掉，他的理由是Maskawa读起来更像英文。如今我们在他的英文学术论文中看到的都是Maskawa，以至于很多不懂日语的人都不知道“益川”的标准发音其实是“Masukawa”。
不讲英语的益川敏英既不出国参加学术活动，也不与国际同行开展合作研究。他走的是一条罕见的近乎闭门造车的科学研究之路，甚至令人猜疑他是否怀有一定程度的民族主义情结。人们在美国的高能物理数据库INSPIRE中可以搜索到益川敏英的英文学术论文30余篇，其合作者是清一色的日本人，而且他的绝大多数论文都发表在日本自办的英文专业期刊《理论物理学进展》（Progress of Theoretical Physics）上。就是这份影响因子不足3.0的期刊，分别在1946年和1973年推出了两篇后来荣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论文：前者是朝永振一郎关于量子电动力学可重整化的论文，后者是小林诚与益川敏英关于电荷与宇称联合变换（CP）对称性破缺的论文。正如益川教授本人在得知自己获得了诺贝尔奖之后所强调的那样，“拥有一份主要由日本人经营的世界级的学术期刊，对于来自日本以外的关于日本本土的学术研究的客观评价来说是极其重要的。”这句话对于盲目追求论文发表率和SCI期刊影响因子的中国学术界而言，无疑是值得深思的真知灼见。
益川敏英乐于把自己发现CP对称性破缺的灵感归功于自家的浴缸。他的故事与阿基米德（Archimedes）在浴缸中发现浮力定律的故事有相像之处。据益川教授回忆，他是在苦思不得其解时泡了一个热水澡，起身离开浴缸的一刹那想到了在具有6种夸克的电弱模型中可以自然地得到CP对称性破缺。次日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自己的合作者小林诚，两人很快写出了一篇6页的短文，并由此获得了2008年度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他们的获奖论文自1973年2月发表以来，至今已经获得了国际同行超过6700次的引用，是高能物理学界引用率排名第二的经典之作。在那之后，两个人从助教逐渐晋升为教授，再也没有做出特别有影响力的科研工作。值得称道的是，益川敏英在1985年以后专心于行政管理、科学普及和其他公益与社会活动，几乎不再发表学术论文。这种有自知之明、有所为有所不为的行事风格，与一些远离科研第一线却仍然不断在别人的论文上随意挂名的中国学者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照。
益川敏英的谦虚和张扬恰到好处地体现了一位大科学家的真性情。即便是获得了诺贝尔奖之后，益川教授每天依旧乘坐电车上班，尽量不给其他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这样平凡而淡定的人和事有一天会出现在我们身边吗？
（本文发表于《科学世界》2012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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