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过弦论的两次“革命”。
第一次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那时我刚开始读研究生,初步打算研究一种叫超引力的理论,它是把爱因斯坦的引力理论和一种叫超对称的东西结合起来的理论。很奇怪,超对称是70年代首先在弦论中出现的,但人们并没有重视,直到后来人们发现超对称理论的量子性质非常好,才越来越重视它。到了超引力时代,研究者们普遍倾向于认为,引力和超对称结合了,过去无法计算量子引力的困难就被克服了。
弦论经过第一次革命,高能物理学界的许多人觉得,终于找到了统一引力和基本粒子理论的正确理论。那时我也转向学习和研究弦论,写了几篇论文后就去到美国加州大学做博士后。当我真正进入这个领域的时候,发现弦论的进展非常缓慢。人们一度觉得弦论也许没有希望了,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当时存在几个不同的超弦理论,哪一个是自然界“选择”的呢?二是弦论家们无法计算粒子物理中看上去很随意的一些参数,例如,电子和上夸克的质量比。
我有幸亲历了弦论的第二次革命,它发生在上世纪90年代中期。推动这场革命的主要学者当时都是中年人,现在也都60多岁了。这场革命统一了所有看上去不同的弦论,人们发现,原来这些完全不一样的理论(除了理论的基石都是弦)其实是一个更深理论的不同表现,这个理论叫M理论。M理论的基石是膜,但膜本身不稳定,只有当一个空间维度从开放的无限长直线变成有限长的圆之后,绕在圆上的膜才是稳定的。从其他维角度看,这就是弦了(就像将一个膜绷在针上,远远地看上去就是一根线)。
M理论轰轰烈烈地发展了近10年,在这10年中,我一直相信我们找到了正确的终极理论。因为不同的弦理论都统一了,某些黑洞的量子性质也可以计算了,甚至,我们还可以利用弦论来计算过去很多不能计算的问题,例如某些场论中严格的量子效应—过去只会用所谓的微扰方法一级一级地计算近似值。弦论甚至启发了人们研究宇宙学中的一些问题,也启发了粒子物理学家们提出各种不同的理解上帝粒子的图像。可惜,到了本世纪第一个10年,人们失望地发现,我们还是不会计算电子和上夸克的质量比,还是不知道中微子为什么有质量,不知道为什么它们的质量这么小,等等。雪上加霜的是,上世纪末,宇宙学家发现宇宙膨胀的速度越来越大,弦论也不能解释这个现象。当然,有一种“弦景观”的看法认为,弦论中有很多不同的解,不同的解中,宇宙有的加速有的减速。
目前弦论的状态是,它仍然是惟一能够计算量子引力效应的理论,它发展出来的关于引力的全息原理深入人心,被认为是引力的基本原理,并且一些全息理论还可以用来处理场论和凝聚态物理的一些问题。弦论仍然是一个统一的理论,可惜它有许许多多的解,我们仍不知道我们的宇宙为什么是其中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解。
最令人沮丧的是,大型强子对撞机在7万亿和8万亿电子伏特的超高能量上高效地运行了两年,发现了上帝粒子,却没有发现超对称。超对称既是弦论的“预言”,也是解决所谓“弱电统一低能标”的主要方案。我们知道,在基本粒子表中,所有已知粒子的质量都不超过2000亿电子伏特,包括新发现的上帝粒子。它们的质量与量子引力设定的能量标度差了16个量级,这是为什么呢?如果存在超对称,这个问题就有了解答,因为超对称将已有的粒子和未知的粒子分为两类,一类质量较轻,一类较重,它同时还保护了较轻粒子的质量不会变大。目前,大型强子对撞机已经将一些超对称粒子的质量下限定在了1万亿电子伏特以上。
超对称被弦论家们当成理所当然应该被发现的。如果真的没有超对称,弦论的实验验证几乎就没有希望了。当然,两年之后大型强子对撞机的能量将提高几乎一倍,也许我们还有机会发现超对称。如果始终没有发现呢?弦论家们就需要开动最好的脑筋,来思考如何通过现在还想象不到的方式验证弦论了。
随着弦论发展的起伏,我时而信心满满,时而感到失望。从长远来看,弦论还是充满希望的,这是因为,除了弦论以外,还真没有能够替代的所谓的量子引力理论,至少全世界聪明的理论物理学家们通过几代人的努力,仍没有找到其他量子引力理论。
李淼,1982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天体物理专业,1988年在中国科技大学获博士学位。1989年赴丹麦哥本哈根大学波尔研究所学习,1990年获哲学博士学位。1990年起先后在美国的大学和研究机构教学和研究。1999年回国,任中国科学院理论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在国际学术刊物上发表了100余篇学术论文,内容涉及天体、宇宙学、黑洞、引力、Berry Phase、相互作用、弦理论、M理论、超对称规范场及其对偶理论等等。
(本文发表于《科学世界》2013年第3期)
请 登录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