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5月,德国柏林科学院,一位化学家和一位物理学家,联合报告说他们发现了一种新元素。在当时,人们只是觉得这个组合挺拉风的,却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科学大戏已经在大家眼前拉开了帷幕。
本生
这位化学家,名叫罗伯特·本生。
在做实验时,本生总嫌酒精灯的温度(400~500℃)不够高。为此,他开始改良灯具。当时,海德堡市的路灯正升级为煤气灯,而且煤气可以直通大学实验室。这就启发了本生,用煤气取代酒精也许能获得更高的温度。但试验后发现,在燃烧前,煤气与空气的混合不好,燃烧不充分,温度也就上不去。因此,必须改造灯具,让煤气和空气预先充分混合。在本生和他的同事的共同努力下,火焰温度可调、温度超过1500℃(完全燃烧时可达2300℃)的煤气灯问世了,这就是著名的“本生灯”(Bunsen burner)。说它“著名”并不过分,因为158年后的今天,世界很多实验室里还用着本生灯呢!
有了这么威猛的新武器,本生迫不及待地拿手边的东西做起了实验。他用铂制的镊子夹上一粒食盐放在火焰中烧,火焰立刻变成了亮黄色,同时还闻到了呛人的氯气味儿。毫无疑问,高温将氯化钠分解成了氯和钠,但是让火焰变成亮黄色的,究竟是钠还是氯呢?
这个问题倒是难不住本生。他找来了金属钠以及几种钠盐,逐个放进了火焰。结果,火焰始终是亮黄色。显然,样品里没有氯,亮黄色只能是钠的功劳。
钠是亮黄色,那别的元素呢?很快答案就出来了:钾是紫色,钙是砖红色,钡是绿色,锶是亮红色,铜则是蓝绿色……
这种把金属或金属化合物放在无色火焰中灼烧时产生的火焰特征,叫做焰色反应。焰色反应并不是本生首先发现的,在他之前,不少人就发现了钾盐、钠盐乃至锂盐、铜盐的不同焰色反应。但在这条路上,本生可比前人走得远多了。
本生是个很细致的人,烧什么物质得到什么颜色,他都逐一做了实验记录。那么能不能倒过来,靠火焰的颜色,来反查出烧的是什么物质呢?
单一元素还好说,碰上混合物就麻烦了。
钠盐溶液,蘸上一滴,烧起来是黄色;混有钾盐的钠盐溶液,烧起来也是黄色;混有锂盐的钠盐溶液,还是黄色—钾盐烧起来应该是紫色,锂盐烧起来应该是红色,但现在都淹没在钠盐的亮黄色光芒里了!
本生想,把黄光过滤掉行不行呢?于是找来了蓝色玻璃。隔着玻璃这么一看,嘿!钠的黄光没有了,钾盐的紫光和锂盐的红光,也都能看到了!
但这一招不是什么时候都灵。这不,眼前烧着某种混合物,火焰深红,说明可能是锶盐,也可能是锂盐。那它到底是什么呢?
各种彩色玻璃都试遍了,还是看不出来。
化学家苦恼了。
物理学家来帮忙了。
基尔霍夫
在提出名震后世的基尔霍夫电流定律时,基尔霍夫不过21岁,也就是今天大三、大四学生的年纪。到了30岁时,本生慧眼识珠,将他推荐来海德堡大学任教授,两人经常一起散步。
1859年秋季的某天,本生在散步时念叨说,现在就有个翻不过去的坎儿,换了多少彩色玻璃,瞅了多少回火焰的颜色,还是不知道里头烧了个啥。
化学家几句牢骚,物理学家灵光一闪。
火焰的颜色!
说到颜色,那可是物理学家的看家本事。牛顿拿块三棱镜,就能将太阳光拆成七种颜色;基尔霍夫的前辈夫琅和费(Fraunhofer,德国著名的光学家),小小一块三棱镜更是玩得出神入化,乃至于太阳光谱上的黑色吸收线,都以“夫琅和费线”的大名著称于世。
所以,要说分析火光中的颜色,彩色玻璃又怎么可能是三棱镜的对手?!
说干就干。
基尔霍夫带着一堆宝贝,来到了本生的实验室。不大会儿工夫,一个奇怪的玩意儿就组装完了,如下图。
图中,A是个雪茄烟盒,用来提供局部的黑暗环境;B是单筒望远镜的物镜端,朝向火焰的一端蒙着一个圆片,上面开着狭缝;C是单筒望远镜的目镜端(这个基尔霍夫,活活锯了一个好端端的望远镜啊!);D是本生灯;E是支架,上面固定着白金丝,白金丝末端绕个圈,蘸了样品就可以烧灼了;F是三棱镜;G和H是附属和调节部件。
值得补充的是,核心的那块三棱镜,是夫琅和费亲手磨制的,它一直保存在基尔霍夫的实验室里。
基尔霍夫组装的分光镜
深蓝色的胜利
拉上窗帘,实验开始了。
本生操作,基尔霍夫观察—目镜只有一个,没办法。
先上食盐。本生看到的还是黄色火焰,而基尔霍夫沉吟了一下,“我看到两条黄线靠在了一起。背景是黑的,只有两条黄线”。之后,各种钠盐又挨个被烧了一遍,什么苏打(碳酸钠)、芒硝(硫酸钠)、硝酸钠……火焰全是黄色,而光谱也是一样的:黑底上,两条明亮的黄线,位置始终不变。
钾盐:紫色火焰,分光镜下是一条紫线和一条红线,当中的光谱连成一片,没有明亮的线条。
锂盐:红色火焰,分光镜下是一条亮红线和一条暗橙线。
锶盐:亮红色火焰,分光镜下是一条亮蓝线和几条红线、橙线和黄线。
……
实验结果反复证明:同一种元素的谱线相同、位置恒定;不同的元素,谱线不同、位置也不同。因此,有了这分光镜,就不怕认不出元素的真身!
真是这样吗?
本生默默地把新样品送进了火焰。
长久的沉默后,基尔霍夫说道,“你的样品里掺有钠盐、钾盐、锂盐和锶盐”。
本生震惊了—全对!
光谱分析法(Spectrum analysis),就这样被两位科学家联手发明了出来。它的最大特点,就是非常灵敏。如果把1克钠分成30亿份,再取其中1份放在火上烧,分光镜里立刻能看到两条黄线!摸一下本生的铂制镊子,再把镊子放在火上烧—还是两条黄线,因为你的手上有汗,而汗里有氯化钠!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只要是他们二位能拿到手的东西,基本都放在火上烤了一遍:树枝、石头、肉、木头、化学试剂、瓶瓶罐罐……就是液体,也要蘸在白金丝上烧它一烧!
还真没白干。在海德堡大学附近有个地方叫杜尔干,这地方的矿泉水,能烧出两条前所未见的深蓝色谱线来。显然,某种新元素就藏在水里,但怎么才能抓到它呢?
本生把水蒸馏掉,剩下的再提纯。费了喊大劲,终于得到了17克新元素。而为了这点儿宝贝疙瘩,他整整蒸馏掉了40吨矿泉水!
根据拉丁文“蓝色”一词caesius,两人决定将新元素命名为Caesium,中文译为“铯”。这之后,就上演了本文开头“化学家和物理学家携手报告发现新元素”的一幕。
第二年,他俩又发现了一种有两条深红谱线的新元素,根据拉丁文“深红”一词ruidus,命名为Rubidium,中文译作“铷”。
在公布了他们的发现(铯,1860年;铷,1861年)以后,光谱分析法迅即席卷了整个科学界,成了搜寻新元素的利器。
此后,科学家们在各地搜索各种矿石样本、采集各地水源乃至气源来进行光谱分析。1861年,发现了铊(亮黄谱线带点新绿,按拉丁文“嫩芽”一词thallqs,命名为Thallium);1863年,发现了铟(靛蓝谱线,按英文“靛蓝”一词“indigo blue”,命名为Indium)、1868年,发现了氦;1875年,发现了镓;1878年,发现了镱;1879年,发现了铥;1879年,发现了钐;1885年,发现了钕;1885年,发现了镨;1894年,发现了氩;1898年,发现了氖、氪、氙……就这样,科学家们用光谱分析法发现了许多新元素。
(本文发表于《科学世界》201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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