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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许昌人”

撰文/李占扬  发表于 2019年04月03日

现代人起源于非洲已成主流观点。但是,在河南省许昌市许昌县灵井旧石器时代遗址中,不久前出土的距今8万~10万年的“许昌人”头盖骨化石对中国现代人“非洲起源说”提出了挑战。作为发掘队的领队,本文作者饱含激情地讲述了这一重要发现的经过及其所蕴含的意义。

 

灵井是许昌西约15千米的灵井镇西侧的一个坑塘。2005年以前,由于坑底泉水不停地喷涌,致使村西至王井村之间形成一片水域,因前不久出土了距今8万~10万年的古人类头盖骨化石已闻名遐迩。春节期间,专程从上海赶来的一家三口人,不顾严寒,掬一把坑土,闻了又闻,似乎闻到了10万年前活动在这里的古人信息,泪流满面,情景十分动人。

灵井在1949年以前曾为许昌十景之一,被誉为“灵泉瑞溢”,清《许州志》绘有《灵泉瑞溢图》,因原在卫灵公庙内,故简称灵井。卫灵公是许国夫人之侄,数度来许,灵公庙即行宫遗址。此井年深日久,旱不涸,涝不溢。

那时的灵井颇不寂寞,许昌至禹县的官路出灵井街折向西北,灵井正位于其间。这条路是禹州官瓷外运的通道,夏天,来往于此的商人等歇脚纳凉,鸳鸯戏水,鲤鱼打挺,人吃马喂;冬日,水冒白烟,常温常新,排排岸柳,树挂连连。古往今来,旧事如烟,这片泉水,曾滋养过多少生灵?现在看来,它不过是豫中地区任何一个村头都有的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坑了,但在这个普通的坑里,自20056月,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许昌灵井遗址考古队进驻以来,尤其是“许昌人”头盖骨出土以后,慕名而来的人不绝如缕。作为灵井考古发掘队的领队和一员,笔者因这里的每项重要发掘而激动万分,每时每刻,思绪如开闸的洪水,如扬扬洒洒的雪片,如那片神秘消失的一洼湖水,奔涌,纷乱,难以梳理。


灵井发掘源于何时?

灵井遗址的发现,确实是一次偶然事件。1964年春,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研究人员周国兴和另外两位同事一起,住在遗址东约100米的一座民房里,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1965年春的一个清晨,周国兴和灵井村民数人在泉眼以东的高台上刨坑栽树,突然觉得锹下有什么硬物,挖出一看,原来是一块乳白色的石英石,职业的关系使他意识到,这里怎有这种石头?因为周围全是灰白色的粉砂土,按常理在这种土中不应有石英石块的出现。他联想起一件往事:1921年,瑞典学者安特生在北京周口店龙骨山考察时,也正是碰到几块石英碎片而引起注意,认为它们可能是古文化遗存,说不定能找到古人类,从而导致了著名的北京猿人遗址的发现。于是,周国兴在此采集了1000余块古人制作的石英片和不少动物化石,回北京整理后,将论文发表在《考古》杂志上。由此,考古学家记住了这处史前遗址,也正是因为周国兴这种职业敏锐性,成就了许昌灵井遗址的发现。

之后,周先生在许多场合呼吁,对这处重要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进行正式的考古发掘,但长期以来,埋藏文物的地层被积水浸泡,尤其在夏季,泉水加上雨水,这里成了一片汪洋,根本无法进行考古发掘。20054月,因遗址西南约7千米的一家煤矿透水,致使包括灵井在内的几处泉水骤然断流,接着,积水循泉眼回流,地下水位下降,原生地层出露,实属百年一遇。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迅速将这一重要情况报告省局,并向国家文物局申报,请求对这处史前遗址(面积300平方米)进行考古发掘。

立项之初,考古队面临的第一道难关便是如何布方的问题,简单说就是在哪里挖掘。因为坑塘长年被水浸泡,原生地层在哪儿呢?看到的只是满眼的淤泥烂草,争食蝌蚪的鸭类,茂密的芦苇、莆草,还有开荒点种毛豆的老农,挖泥鳅找鸟巢的村童……而这时,我们所要找的是开方的位置。

5月中旬,是这一带迷人的季节,不远处有布谷鸟在叫,桐树花香沁人肺腑,高台子上地里长着的麦子,在风动之下掀起层层波浪,早已让农家喜上眉梢。5月虽有脱不去棉袄之说,但我心情分明是受着炎炎7月的炙烤,虽然原在这个坑塘里挖出过石器和动物化石,但其埋藏在何处却不知道,整个坑塘已变得支离破碎,各期堆积显得杂乱无章。正在山重水复之际,眼前却似乎柳暗花明,在枯泉东北角一片突起的断崖边,有一小片出露的地层,土色泛黄,拨开表土,有斑点分布,与这一带常见的土质土色不同。我判断这可能是潮湿环境下形成的地层,似乎同泉水形成的湖相沉积有关,向下刨去,有变深趋势,可能当时的环境由湿变干形成的,若在此发掘,很有可能找到石器的埋藏地层。经过再三论证,决定在这里开一条南北方向的探沟,以了解地层或文物的埋藏层位,为遗址整体发掘规划、保护作基础性的工作。


“许昌人”出土始末

2005629日是第一个石英片出土的日子,开始是一片,接下来是成组地显露。

后来,化石陆续出土,有猪、鹿、马、牛等。石片、石器人工打击痕迹清晰可见,化石石化程度相当完好。到2005年年底,出土石制品2452件,动物化石3000余件,被国家文物局评为当年度全国重要考古发现。

2006年在上年度工作的基础上,又开了几个探方,收获颇丰。但2007年下半年,灵井遗址的发掘似乎到了十字路口。一方面,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工作紧锣密鼓,箭在弦上。河南省是全国闻名的文物大省,地下文物的埋藏量为全国之最,任务艰巨而紧迫。另一方面,南水北调工程文物考古发掘任务如山,全线会战。种种情况,10月初,我不得不向孙新民所长做详细的汇报。

说什么呢?“二十四拜已拜,就剩一哆嗦了!”这是豫东地区的一句土语,此意是说,灵井大规模的发掘工作已近尾声,余下的戏该怎么唱?尽管灵井的发掘两年已过,但此次发掘是国内首次在泉水形成的堆积中进行的,原先对于遇到的困难估计不足,现时大部分探方未作到底,文化层深度在7米以上,这基本上是当地水井的深度。汩汩细流由地层中涌出,从四面八方向探方汇集。几近胶结的钙质层震得发掘队员掌心发麻,手面出现道道血口,钻心地痛,因为出土的遗物要及时用水清洗干净,橡胶手套已被队员扔在一边,但他们是高兴的,因为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发现。

孙所长是理解我们的,2007年仅有这么一个探方在挖,如果再不能见底,那将是多么大的遗憾!他点了点头,示意我们再作最后的努力。好在去年天气异常得好,往年一进入12月,不是冰冻就是雪雨,考古工地一般在11月中旬即已停止野外作业,可2007年的12月最低气温仍在摄氏零度以上,野外人员都清楚,这是一个非常适合发掘的天气。另外,9号探方进入第十一层以后,土质变得松软,化石和石器突然增多,使发掘者感到欲罢不能。“我们要领情于老天给予的好天气,能挖一天是一天”成了队员的共识。

尽管如此,我仍将停工日期锁定在了1215日,可就在这一天将收工时,几件石器的正形标本出土了,有非常漂亮的尖状石器和刮削器,大家觉得,如这时停工回填怪可惜的,只好改变日程,但无论如何在1217日这一天也要结束发掘,回填撤人。

工地上的工人们已跟我们发掘两年半,期间,工具改进过5次,很多人的手上早已是旧茧加新茧,常人手指是圆的,而他们的手指是方形的。单一的工序,反复的操作,加上刻苦用心,他们早已成了发掘化石、石器的行家,来自农家的他们是我心中最可爱的人。此时,他们心里也许深深明白,灵井的发掘仅有几个小时了,重大发现的机会已为时不多。负责9号探方的技工曹秀梅一再告诫:“稳住,稳住,和往常一样!”可话未落音,探方东北角的李翠云却大声嚷到“有--了!”周围的人有些慌乱,曹秀梅过来清理化石上面的泥土,化石的轮廓顿时清晰起来:骨表面光圆,更重要的是,在化石的一侧边上已清楚地显露出了骨缝,这是人以外任何动物化石所不具有的特征。她一边清理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不是,不是!牛头,是个牛头!”

我正在郑州伏案赶写2007年灵井发掘工地的年终总结,我写道:“灵井发掘工地在2007年的发掘工作中,尽管受到了各级领导的关怀,全体同志的共同努力,取得了很大成绩,但是,不能不坦率地说,寻找人类化石的希望却从此……”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曹秀梅的电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工地都到最后时刻了,还会有什么不测的事情发生?因为任何一个考古工地,领队最担惊受怕的事是安全出问题,文物安全,人身安全,哪一样出了事,领队都要负全责;最怕的是你天天在那里都是好好的,但你刚一离脚,就来了事;更怕工地冷不丁地打来个电话什么的,那是好事少而坏事多呀!……电话里说,发现了一块圆圆的化石,边缘有骨缝,像是人的顶部。我立马站了起来,说道:“全体—立即停止!看好化石,我马上就来!”

这个电话,结束了我2007关于灵井遗址总结的写作。


头骨化石安全抵京

我和司机王建民等11时赶到工地,看到地层中露出的化石,真像是看到了久违的老朋友,周围的人一再提醒,再看仔细些,别!别……我说还等什么,就是它了!我急于将消息告诉孙所长,他当时正在去北京的动车组上,车刚到石家庄站。按照他的指示,第二个电话打给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的高星副所长。高副所长在电话里说保护好现场,他速派专家赶往。

电话打完,我长吁一口气。这时想到,1929年中国第一个头盖骨发现后,当裴文中将发现头盖骨的消息告诉时任北京协和医学院解剖系主任、加拿大人步达生的时候,步半天未作任何反应,据文献记载,当时不是步达生怀疑裴的认识水平,而是觉得裴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但到了1934年的一个早上,当贾兰坡将另一头盖骨发现的消息告诉北京后,以至于使另一位外国专家德日进急得找不着裤腿。

在笔者的考古生涯中,首次撞上这么重要的化石,包括国内同行,大都没有这种经历,后来想,当时化石露头很少,若一眼识空,将会如何,能不令我后怕?!

两日后,北京专家如风而至。共3人,一位是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古人类学家刘武,一位是古脊椎所野外化石发掘专家、高级工程师赵忠义,另一位是张双权博士。3人的到来,为死看硬守的发掘现场增添了援兵,工地上的人心里轻松了许多。

期间,省文物局领导来了,许昌市的领导来了,文化局的领导来了,人民警察也来了,大家献计献策,制定可行方案。3天后,头骨安全抵京。当运送化石的专车在北京西三环向北行之际,我想起当年裴文中将中国猿人第一头盖骨用马车从百里以外的发掘现场运往京城时,在西直门遇上了荷枪实弹的卫兵,化石有随时被扣的危险,因为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月,而今太平盛世,一路绿灯,不费周折,即过太平桥、紫竹桥,直到一家国家级科研机构的标本室里,化石才轻轻落地。

那时我清楚,化石不能出现任何安全问题,80年前那6个珍贵的头骨标本因为战乱,被外国人弄得无影无踪,今天化石若有半点闪失,那是谁都难负其责的。


这一重要发现意味着什么?

2008111日,河南省文物管理局在北京组织召开了“河南许昌古人类头骨化石专家研讨会”,参加会议的有国家文物局、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北京大学、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许昌市文化局等单位的领导和专家。国际著名古人类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吴新智先生等10余位与会专家,听取了笔者对许昌灵井旧石器遗址古人类头骨化石发现情况的汇报和北京大学周力平教授关于许昌古人类头骨化石年代测定的初步报告,认真仔细地观察了发掘出土的古人类头骨化石及伴出的石器和动物化石标本,进行了科学严谨的研讨。

专家认为,在许昌发现的古人类化石,是中国考古学和古人类学研究令人振奋的重大发现。头骨化石包括一块完整的顶骨和顶骨、额骨、枕骨、颞骨等断块共计16块,复原后可为一完整的人类头盖骨化石,对于研究东亚古人类演化和中国现代人的起源具有重大学术价值;灵井古人类遗址共出土石制品和动物化石约3万件,其中包含大量古人类行为信息,是我国最重要的旧石器时代文化遗址之一。灵井遗址出土大量精美的骨器,总数占国内已出土骨器的50%以上,研究后可望改变学术界对于旧石器时代工具模式的认识;灵井遗址地层厚达10余米,其中旧石器、新石器、商周、汉、宋时代文化层都有分布,是国内重要的地层剖面,具备研究旧石器向新石器过渡等重大学术课题的基础和条件;灵井遗址分布面积近万平方米,有充分的开展多学科可持续研究的前提和条件。据灵井动物群灭绝动物占44%的比例和光释光测年的初步实验结果,专家判断,灵井遗址头盖骨化石出土层位时代为距今8万~10万年左右,是世界古人类学研究史上的最敏感时段。

当今,世界上古人类学研究有两大热门课题:一为人类起源,另一为现代智人起源。现代人起源于非洲已成主流观点,因非洲发现从距今400万年至几万年的人科标本达数百件,且演化关系清楚。关于现代人类起源问题,目前,国外一些学者根据化石特征、年代测定及遗传学研究等,提出世界各地的现代人都是非洲早期人类的后裔,根据这一现代人的“非洲起源说”,中国的北京猿人等在距今约20万年前消失,现代中国人及其中国的晚期智人,如柳江人和山顶洞人等,都是来自非洲的人类的后代,而北京猿人的后代却被取代而绝灭了。对此,我国古人类学家吴新智院士曾提出“连续进化附带杂交”的学说,尽管在中国境内已经发现了近百处更新世晚期的古人类地点,其中有不少地点出土人类化石,但由于发现相关阶段关键的古人类化石(如头骨)较少,成为该学说的一大缺憾。在非洲以外的其他大陆,距今10万年左右的人类化石也非常稀少。

 

整取现场.jpg

整取现场

 

 

(本文发表于《科学世界》200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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