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疫、霍乱、脊髓灰质炎等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疾病一个个倒在人类的脚下,但是流感仍然挥舞着利刃,奋战在战场之上。全世界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深受流感侵扰,制药公司每年都要花巨资开发新的疫苗。流感为什么如此让人恐惧?人们在对付流感的战争中为什么鲜有胜算?本文将为你解答这些问题。
2008年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考克斯博士同以往一样,在实验室中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工作。作为世界卫生组织(WHO)流行性感冒(以下简称流感)全球监测网络下属的美国协作中心的主任,他和其他协作中心的同事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汇总和分析各国疾控中心和参考实验室上报而来的流感实时流行及病毒毒株状况。通过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并对毒株的抗原性和遗传特性进行检测,他们会预测出那些来年有可能肆虐于世界的主要流感类型,以使疫苗厂商提前研发和储备有针对性的疫苗。这一监测网络早在1948年就由WHO建立,并一直高效运作到今天。我国于1981年恢复加入WHO的流感监测网,与各国同行进行着密切有效的合作。目前,全国30多个省、自治区、直辖市都建立了国家级的流感监测网,并形成了国家、省、市、县四级人、禽流感流行病学和实验室监测体系。
人们对流感之所以这般如临大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90年前那次流感大流行给人们带来的噩梦般的回忆。让人啼笑皆非的是,这次令人恐惧的流感居然有一个温柔的名字—西班牙小姐(Spanish Lady)。让我们沿时间线返回至1918年的世界,一战的枪炮声仍在耳边回响,流感的幽灵又向无辜的人们伸出了魔爪。那年2月,美国堪萨斯州芬斯顿(Funston)军营中一位士兵不经意间的一个喷嚏揭开了这场持续两年的“大屠杀”的序幕。起初,这位士兵只是发热,嗓子和头部感到疼痛,军医诊断他患上了普通感冒,但短短数天,军营中已有几百人出现了相同的症状。此后,随着美国远征军抵达欧洲前线,流感的领地迅速扩大。它的恐怖身影出现在了世界各地—从欧洲到亚洲,从人迹罕至的北极到太平洋深处的偏远小岛。经过这次流行,美国人的平均寿命从1917年的51岁陡然降至1919年的39岁,而世界范围内受到波及的人口大约有5亿~10亿,并造成5000万人死亡,远远超过了一战的死亡人数。
如今的世界,虽然人类不时会受到流感的滋扰,但由于病毒毒力不强以及防御手段进步的原因,像“西班牙小姐”那样风卷残云的流行在人类世界很久没有出现了。可禽鸟的世界完全是另一般模样。随着候鸟在世界范围内的迁徙,禽流感病毒在加速扩散。风光旖旎的迁徙栖息地成了毛骨悚然的鸟儿墓场。与此同时,禽流感病毒的进化速度也越来越快,由禽到人的致命一跃似乎近在眼前。科学家对这愈加绷紧的恐怖平衡深怀忧虑,在他们眼中,“西班牙小姐”的鬼魅身影在消失近一个世纪后似乎要再一次浮现世间。
流感元凶
想要揭开流感的恐怖面纱,揪出其元凶所在,我们首先要将它与普通感冒区分开来。由于流感(influenza)与普通感冒(common cold)有一些相似的症状,加之中文名称中都有“感冒”一词,很多人都将二者混为一谈。医学上,普通感冒是指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的一种临床表现,鼻病毒、冠状病毒、腺病毒、副流感病毒、呼吸道合胞病毒以及一些细菌都有可能成为引发普通感冒的罪魁祸首。一般而言,普通感冒症状较轻,比如鼻塞、流涕、打喷嚏及咽痛等,全身症状不明显。普通感冒的流行状况不存在季节性,常年散发。对于普通感冒,目前尚无特异的治疗、预防措施,但由于其病程较短,预后良好,如果没有相关并发症出现,短时间内即可自愈。
流感感染过程
与普通感冒一样,流感也是一种呼吸道传染病,但与前者较为温和的症状和病程相比,后者的传播速度及症状均不可等同而语。流感病毒通过空气飞沫传播,例如一声咳嗽可以散播10万个病毒,一个响亮的喷嚏更是会同时释放出100万个病毒,并以超过150千米的时速将其喷射至6米开外的地方。另外,被病毒污染的餐具、毛巾甚至门把手都可成为间接传染源。流感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很容易引起暴发性的流行。当不幸患上流感时,会有较严重的全身症状出现,比如高热、寒战、畏寒、全身不适、头痛乏力以及周身酸软等。事实上,在2400年前,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就曾清晰地描述过这些症状,这也从侧面表明人类遭受流感的折磨已有数千年之久。1918年那场席卷全球的流感风暴过后,流感代替了黑死病和天花,成了死神的新代名词。
由于当时的病毒学研究尚处于襁褓之中,人们对气势汹汹的流感的认识极为滞后,以至于那时还不知道流感是一种由病毒引起的疾病。面对这种情况,科学家积极行动起来,开始了绝地反击。现已得知,流感病毒属于正粘病毒科,是一种RNA病毒。1930年,美国科学家索普在猪体内分离得到了猪流感病毒,参照他的方法,英国人史密斯于1933年首次分离得到了甲型流感病毒,在此后的1940年和1947年,福兰塞斯和泰勒又分别找到了乙型和丙型流感病毒。根据流感病毒的蛋白外壳上存在的血凝素(H)和神经氨酸酶(N)两种糖蛋白,流感病毒还分为不同的亚型。研究显示,甲型病毒引起的流感症状最为严重,也会造成大规模的流行。西班牙流感(H1N1)和近来闻之色变的禽流感(H5N1)都属于甲型病毒下的亚型。另外,丙型病毒引起的症状最为轻微也最少见,而乙型病毒的破坏力居中,往往会造成地区性的流行。
血凝素和神经氨酸酶不但是病毒分型的重要依据,这两种物质还是流感病毒摧城拔寨必不可少的利器。在流感病毒感染机体的过程中,它首先进驻人体呼吸道。神经胺酸酶充当急先锋,破坏掉呼吸道纤毛上皮细胞的神经氨酸,使黏蛋白水解,召唤出“内应”血凝素受体唾液酸,经过一番相互识别后,病毒上的血凝素与受体一拍即合,并牢牢地附着在细胞膜之上。经膜融合后,病毒将自身的核酸物质注入细胞,将其改造为病毒加工厂,平均每个细胞可加工生产10万到100万个新生病毒。新病毒继而又可以感染周围的上皮细胞,就这样周而复始,病毒数量呈指数般增长,开始了大规模感染人体的过程。
矛与盾
流感病毒如同一杆锐利的长矛,在人体内肆无忌惮地攻城掠地。如今,我们不用再像先辈一样仅凭肉身硬抗了,药物、疫苗以及良好的个人习惯成为我们治疗和预防流感的3面坚实盾牌。
目前对付流感的药物主要有两类。一类是病毒离子通道M2蛋白阻滞剂,前文提到,流感病毒想要在体内肆虐繁殖,需要穿过人细胞膜,将自身核酸物质注入其中。M2蛋白正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的铺路工。阻滞剂药物主要有金刚烷胺和金刚乙烷,它们像一块巨石一样横亘在M2蛋白修造的路上,可以有效地干扰后者的活性,从而抑制流感病毒的复制,但遗憾的是,药物只对甲型流感有效,而对乙型流感束手无策。另外,进化快速的流感病毒对这种药物也有了对策。据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统计,在2005~2006流感季节,对全美23个州的流感患者体内分离出的120株H3N2甲型流感病毒株进行了检测,结果发现,其中109株(91%)的M2蛋白第31位点存在氨基酸突变,从而导致其对金刚烷胺和金刚乙胺耐药。为此,科学家们另辟蹊径以神经氨酸酶为靶点,又开发出新的治疗药物。这类药物以奥斯他韦(oseltamivir)为代表,可以有效抑制流感病毒的神经氨酸酶的活性,这样一来,病毒的复制和致病能力都被大幅削弱。神经氨酸酶抑制剂不但可以有效克制甲、乙型流感的复制、传播,目前耐药现象也较少发现。此外实验室研究还揭示它对禽流感病毒也有抑制作用。
药物的研发固然重要,但这毕竟是对付流感的事后措施。想要拒敌于城门之外,还需借助疫苗的力量来构筑固若金汤的免疫系统。所谓疫苗,是指接种动物后能产生自动免疫、预防疫病的各种类型的生物制剂,这就如军事演习一般,事先让免疫系统产生警惕性,时时处于战备状态,一旦遇到来犯之敌就不会手足无措了。疫苗之所以能激发免疫系统产生抗体,是因为其具有抗原性,就像脸上写着“我是坏人,快来抓我吧”一样,因而能够被免疫系统所识别,并引起免疫应答。流感疫苗所利用的抗原性主要来自病毒表面蛋白血凝素和神经氨酸酶。目前大部分国家付诸使用的流感疫苗主要是灭活疫苗,让疫苗株病毒在鸡胚尿囊腔中繁殖,然后用一定手段—如甲醛或β-丙内醛—灭活处理后即可制得。为了使疫苗具有更广泛的保护作用,现在生产的疫苗是包含了H1N1、H3N2和乙型流感的三联裂解疫苗。除了灭活疫苗,前苏联地区还允许使用减毒活疫苗。另外具有更高安全性和稳定性以及更强免疫应答诱导能力的核酸疫苗还在研发和临床试验当中。
除了药物与疫苗,良好的个人习惯也能在对抗流感时起到莫大的作用。比如在自身不具备抵抗力的情况下不与流感患者近距离接触;而作为流感患者,出入公共场所带上口罩则是一种美德,这样一来传染源就得到了有效控制。在流感流行季,少去和不去人群密集的场所,加强居室的空气流通,注意对病毒污染的衣物的消毒,尽量做到切断传染途径。此外加强锻炼,提高免疫力,及时接种流感疫苗,尤其要保护好老人及儿童等易感人群,这样也能对流感的传播起到抑制作用。
达摩克利斯之剑
在人类与传染性疾病斗争的历程中,疫苗的确是一件引以为豪的武器。在它的帮助下,鼠疫、霍乱、脊髓灰质炎等这些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疾病一个个倒在人类的脚下,天花病毒甚至完全在人世间消失,但即便如此,还有很多疾病仍让我们感到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流感就是其中的一种。即便有了疫苗的助力,我们也只能与流感打个平手,个中缘由在于流感病毒通过长期的进化具备了快速突变的能力,因此我们不能像对付上述几种疾病一样,毕其功于一役,反而要根据流感的变异情况,疲于奔命地踩着敌人的步点,不断调整着疫苗的组分。这也使得我们为了远离流感,不得不每年都要注射一次疫苗。
值得庆幸的是,目前流感的流行态势似乎还处在可控范围之内。最近数十年来,世界范围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流行事件,但科学家并未陶醉于这表面的平静,他们宁愿相信这只有几丝涟漪的平静水面后隐藏的是滔天巨浪,也就是说我们正处在流感暴发的前夜。让他们一直耿耿于怀的天边处的“乌云”就是禽流感,这种正在禽鸟间肆虐流行的冷血杀手如同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到人类的头上。
据WHO统计,从2003年12月中旬到2004年2月初,朝鲜、日本、中国等8个亚洲国家出现H5N1型禽流感暴发,到了2005年,病毒又迅速蔓延到俄罗斯、罗马尼亚以及英国等欧洲国家。尽管已有数亿只家禽遭到捕杀,但疫情依然此起彼伏,疑似人间传播的病例也已出现。2005年10月的《科学》杂志上,发表了一项由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牵头的研究结果。病毒学家陶本伯格从阿拉斯加永久冻土中找出1918年死于大流感的死亡者遗体,获得了“西班牙小姐”的全基因组序列,并重构了这一病毒。除了发现其令人震惊的感染性和致死性外,还确定这种流感病毒源自禽流感,它似乎并没有与其他人流感病毒发生基因重组和交换,而仅仅是通过自身的一些突变就自行适应了人体环境,并在人群中大规模扩散。另外,研究还发现这种导致“西班牙小姐”从禽类到人类跳跃的一些突变,已经出现在H5N1禽流感病毒中。这不但推翻了其来自猪流感病毒的旧有认识,更让人们对今天的禽流感又增添了几分恐惧。
该来的一定会来,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毕竟病毒和人类,这对长期共同进化的寄主和宿主对于繁衍和生存的渴求已经深深地刻在各自基因组的深处。只是我们希望这场遭遇战能来得晚些、再晚些,能让人类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让90年前那场世纪梦魇不要再惨烈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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